史玉柱:我在这一代人里的位置未来可以看到

李翔2008-07-23 00:11

经济观察报 记者 李翔

经济观察报:你为什么从来不穿西装?

史玉柱:实际上我在第一次创业时,1997年之前的我,我上班都穿西服,平时到什么地方去也穿,即使下班我都穿西服。后来巨人最困难的时候,就是巨人大厦危机时,整个人突然特别放松,也很少外出,就开始不穿西服,穿运动服感觉特别舒服。从那儿以后我再也不穿西服,我穿运动装。

经济观察报:有人说红色和白色是你最喜欢的颜色。

史玉柱:其实我最喜欢蓝色,我们公司标准色是蓝色。

经济观察报:现在这个形象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史玉柱:就是这十年吧。我每次理发都是光头。我理发全是自己理,我不到理发店,尤其是“非典”之后,理发店门我都没进过。理光头,我感觉人舒服。你的头发很长,很好看,但是自己很难受。剃过光头的人,决不愿意留长发,因为太舒服。我经常跟他们开玩笑,我说你留头发,到底是给别人看,还是留着自己用。

经济观察报:你当初去玩游戏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想法?

史玉柱:纯粹是玩,因为我是软件工程师出身,早期软件工程师几乎都有这个习惯,编程序累了,休息,玩游戏,然后接着编。很多人都养成这个习惯,我也是当程序员期间养成的这种习惯,那时候就喜欢玩游戏。

经济观察报:刚才你提到,1997年开始再创业的时候追求生存和自由,现在的目标呢?

史玉柱:我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我也不是想要赚多少钱。这次地震,让我感觉到一个人平平安安的生活,就是最大的幸福。我觉得一个企业就像一个人一样,对一个企业来说,它能安安定定地发展,别出什么事,这就是最大的幸福。我绝对没有想过去追求高速增长,我没有那种想法。

经济观察报:人们普遍反映你是一个不懂生活的人……

史玉柱:对。还是说企业,一个企业负债率不高,没什么债务压力,能一年比一年好,员工的收入也很多,大家的生活又很安定,工作积极性也还在,所有人都过着小康生活,还能为公司发展作贡献,我觉得现在这种局面非常好。

经济观察报:这就是你的好公司的标准吧?

史玉柱:这是很重要的因素。

经济观察报:你认为一个好的企业家的标准是什么呢?

史玉柱:第一,这个人必须充满爱心,对社会有爱心,对自己员工有爱心;第二,他要为国家纳税,尽企业的基本责任;第三,周围的骨干和员工能开心,工作上开心、生活上开心。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你自己符合这些标准吗?

史玉柱:我不符合。我没有努力去做,我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做。我没有刻意去制定一个标准,然后按照这个标准去做。我没有想要在这方面刻意地去怎样。

经济观察报:你开始创业的时候也没有吗?

史玉柱:提起创业,那时候我经常会提一些口号和目标,那时我觉得做一个企业,就应该把它做得很大,做中国的IBM,做世界五百强,我讲了一堆很空的东西。现在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

经济观察报:这个变化很大。

史玉柱:是,我以前确实有雄心壮志,但那些雄心壮志确实不符合现实。

后来我开始做脑白金的时候,我就没有给公司定目标,一定要今年完成多少。我们各级公司的销售,我们从来都不定目标,是他们自己定目标。而且一般不定一年的销售目标,只是定一个季度,进度可能把握准一点。他说多少就是多少,根据他们报出的销售额,我们可以分配费用。我对一些具体的事情有要求,比如我们终端工作做得怎么样,售后服务做得怎么样,我们的广告片拍得好不好,我们广告播放成本是不是最低的,这些指标会咬得很紧,抓住不放,但至于结果怎么样不管。我的管理一直是这样。包括现在做征途、做巨人游戏也是这样,我首先关心的是游戏好不好玩,玩家喜不喜欢玩,至于销售额是多少,我不关心。

经济观察报:你是怎么保持你周围有一个特别稳定的团队,十几年一直跟着你做事情的?

史玉柱:最关键的是你内心深处一定要把他看成是和你平等的人。有的老板会觉得你比我低一等,我是老板,你是我的雇员。如果你真有这种想法,你的言行必然会表现出来。这样你周围的人不会跟你一条心。人是对等的,你一旦对他们尊重,他们会更加尊重你。

经济观察报:难道你在公司里表现出的是一个特别体贴的人吗?

史玉柱:具体到某项工作,我该批还是照批,批得很厉害,但这只限于工作方面,你内心里一定是尊重他的。下了班你要尊重。

再一个公司一旦有利益的时候,你不能忘了他们,他们没有股份,但他们在这个过程中是做过拼搏和奋斗的。他做出多少贡献,你给他的回报,应该超出他们中间绝大多数人的预期。当然也不可能满足每个人,因为个别人会有一些偏差,他对自己能力和贡献的认识会有偏差。但是多数人会感觉满意。有好事的时候别忘了他们,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你要想到帮助他们解决。

经济观察报:你有自己一贯的原则吗?

史玉柱:一定要尊重部下。因为你只要这样做,他如果换个单位,可能就不会再碰到一个这么尊重他的老板和上级,所以在困难的时候,他也不会走。在困难的时候,我们这个团队还都在。当时尽管那么困难,但我们大家都有战斗力,三百人在一块开会,三百人工资都发不出,但是三百人战斗力都还在。

经济观察报:你自己觉得自己这十年的变化是什么?

史玉柱:跟十年前比我觉得变化很大。以前经常有很多的口号,要做多大,世界五百强,那时候有很多激动人心的东西,现在都没有,现在都很平淡,不追求发展速度,不追求赚多少钱,这方面看得很淡,这可能是我改变最大的。

第二,开始注意细节。我以前做事都是搞大方向,大方向一定自己就不管了。我的习惯带着我们的核心团队,他们都跟我一样,这样做事,成功率很低。

第三,我发现做事越少越好,没事最好。一个企业不是事越多越好,要学会做减法,能少一个事就少一个事。我们十年做三件事,我自己都觉得多了一件,但是一件都砍不掉。不过,尽管我觉得多了一点,但要和我的企业家朋友们比,我比他们少一个数量级。

经济观察报:你个人性格上有变化吗?比如脾气。

史玉柱:有人说我变了一些,但是我自己没感觉到。

经济观察报:你的社交圈是怎样的?

史玉柱:主要是两个俱乐部成员之间的交际。一个是泰山会这个圈子,有柳传志这些人,我们还经常见面。后来我参加了一个金鼎俱乐部,是海南航空公司的陈峰牵头做的。第一个俱乐部里更多是传统企业,第二个更多是新兴的企业,包括像马云这些人。我的朋友圈主要在这两个圈子里。

经济观察报:很多人很好奇,你和段永基、柳传志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史玉柱:是好朋友,十五年以上的朋友,泰山会成立也十五年了。我参加泰山会是1991年,大家在这十多年里频繁见面,应该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经济观察报:你从他们那儿得到过商业上的建议吗?

史玉柱:应该主要是做朋友吧。当然自己肯定会和他们交流,他们会帮忙出出主意,这肯定会的。

经济观察报:对媒体和舆论,你的观点是什么样的?

史玉柱:我觉得是这样,主流媒体相对来说,他们还是不错。有一些非主流媒体还是有点讨厌,关键是瞎编那些东西。任何行业竞争都会很激烈,有时候一个企业会利用非主流媒体,对另外一家企业进行攻击。所以媒体要分开看。

经济观察报:你会有被伤害感吗?

史玉柱:有啊。首先,我觉得是两方面的原因:一个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对失败者或者是曾经失败的人,他内心里面还是不认可,因为中国传统文化是成者王、败者寇。硅谷的文化就非常好,谁创业失败过后,如果能认真吸取失败教训,这个人最后还是能拿到投资。但在中国,如果你失败了,大家恨不得每人踏你一脚;如果你曾经失败过,就对你一直保持着不赞赏。这也不是说谁不好,这是文化的限制。我们困难的时候,有人统计中国有三千多篇文章在分析我们失败的原因。当然那时候老百姓有资格知道我们失败的原因,任何一个记者、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知道。但是他们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没有一个人认为我们会再做起来。后来我们突然起来了,实际上他们内心感觉不舒服。因为你没按他给你设计的结局走。

第二是同行竞争,(竞争对手的一些攻击)被少数媒体当做舆论。尤其进入网络这个行业,网络同行竞争很多在网上。比如说网上骂人公司,现在非常发达。中国有几千家骂人公司,专门替人家骂人,招一批人,分布在几个网吧里面,就在那骂人。现在的记者写文章,他要想写一个人的时候,先在网上搜索素材,就会搜索到这些内容。所以很多假的东西,在多数人心目当中被认为是真的。

经济观察报:成王败寇,但是你现在已经成了……

史玉柱:他不认为你成。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比较自我的人吗?

史玉柱:我说不清楚吧。

经济观察报:这不是贬义词。

史玉柱:这个我说不清楚,但是我有一个特点,我不太关心外面的事,我的社交活动非常少,我从来不参加社交活动,除非有特别好的朋友拉我去。我很少参加论坛,另外我很少请领导吃饭、请人吃饭,我只请自己的员工吃饭,我不太对外。开会我会跟大家聊聊,平时遇到什么事我给他们打电话,我也不用手机,我对外相对比较闭塞。

经济观察报:现在做互联网,包括做网游的很多人非常年轻,跟你相比要小十岁左右,或者更多。你跟他们有交流障碍吗?

史玉柱:还没有。因为我本来也是IT行业的,我觉得在一个行业里面,应该不存在这个问题。而且我们年轻人也多,我跟他们沟通也比较多。虽然我有过大的挫折,他们一般没有大的挫折。但是在具体话题上,思维上应该差别不大。

经济观察报:那你觉得自己跟那些年轻的企业家,包括你刚收购其公司股份的庞升东,差别大吗?

史玉柱:我没比较过。

经济观察报:按照你现在的生意和生活,你是一个有成就感和满足感的人吗?

史玉柱:我觉得如果是以前的我,处在现在的状态,应该是有成就感的,但是现在我没有。过去摔的一跤刻骨铭心,做成一件事之后,第一感觉并不高兴,第一感觉是我会不会再摔一跤,会不会重蹈覆辙,这是条件反射。

经济观察报:我没想到这种阴影会这么强大。

史玉柱:但这样也好,刚才我说的我胆子很小,要少做事,同这都有关。包括公司的低负债,现在我们负债率是2%。我绝对不会让公司负债率到10%,只要到10%,业务发展不可能一帆风顺,肯定是从高速增长回落,一般都是这样。即使在谷底的时候,只要公司还在,你还是有时间去整顿去发展。所以这样公司就是安全的。以前在珠海的时候,我们负债很高,负债率超过70%。那一跤摔得很严重。

经济观察报:开发布会那天,整个会议上一直在讲,51.com要做一家伟大的互联网企业。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这种说法。

史玉柱:我觉得是这一代年轻互联网企业普遍的想法,大家特别喜欢用这个词,“伟大的”,“受人尊敬的”,这种词我从来不用。

经济观察报:你知道媒体上议论的你是什么样的吗?

史玉柱:我不太知道,反正我感觉不是太好。但我不是特别关心这个事情,当然也不是一点不了解。我不是特别在乎这些事。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只要自己认为做得对就行。

经济观察报:你的自我认知是什么样的?如果你要写自传,你要怎样描述自己?

史玉柱:我还真没想过这个事。

经济观察报:你会写自传吗?

史玉柱:现在不会。我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想写过。一个原因是当时太刻骨铭心了。第二,我做脑白金的时候,没有钱,我想写一本书,看能不能赚一两百万,两三百万。但是后来借到了,我也就没写,本来头都开了,写了好几千字。

经济观察报:有很多人认为你总能发现很巨大但奇怪的市场需求,从保健品到网游,你是怎么做到的?

史玉柱:我不这样认为啊。我们进入保健品市场很晚,是后来者。比如做脑白金的时候,人家公司已经一个月销售额三四百万,甚至有公司的销售额曾经达到80亿,这个市场非常大。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这是很大的市场。网络游戏也是一样,我开始玩游戏,但还没做游戏的时候,纳斯达克已经上市三家网游公司了。这个市场大,谁都看得见。我不是第一个去吃螃蟹的,所有的行业我都是后来者。

经济观察报:但你做的东西都很独特。

史玉柱:做的时候就要全力以赴,做的时候,我会分析什么是我的核心竞争力。要有核心竞争力,否则后来者很难生存。

经济观察报:无论做保健品还是做网游,普遍的看法是史玉柱是个非常了解人性、同时会利用人性的商人,你自己觉得呢?

史玉柱:我觉得我了解消费者,我很注重消费者。至于了解人性,这是别人从负面角度去解释。我做脑白金,我首先自己先做消费者,我每天都在吃脑白金,然后让我的团队去吃、去感受,我也经常到消费者中间去了解他们。对于网游也是,我自己就是玩家。

经济观察报:比如说网游,有人会指责你在利用人性里面争强好胜、统治欲等等这些东西。

史玉柱:具体到争强斗胜,我觉得是这样,玩家有这种心理是很正常的,他追求得没错。有的人喜欢做领袖,游戏里面就要有领袖,我觉得这是对的,任何一款游戏都能做。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你自己是一个好的领导者吗?

史玉柱:我觉得我不是好的领导者。因为我在公司管的事很少,领导者大事要自己管,我大事都不管。我们公司现在有60亿现金,现在放在哪我都不知道,使用现金我也不签字,这些事我都不管,我只管我感兴趣的事,所以我做领导不合适。但是好在我有很强的团队,像刘伟,她就在做全面工作,她就在全面地管理公司。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有魅力的人吗?

史玉柱:在我的核心团队里还行,接触比较多的人里我应该还是。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很闷的人吗?

史玉柱:我跟我的骨干在一起不闷,我经常跟他们喝酒、斗酒。一喝酒可能就打通关,这是经常干的。但是对外我很闷。

经济观察报:酒量好吗?

史玉柱:不好,但是他们对我的评价是酒品很好。

经济观察报:你遇到过中年危机吗?

史玉柱:中年危机是什么?

经济观察报:你除了商业领域之外,还有碰到过大的危机或者非常怀疑自己的时刻吗?

史玉柱:没有。因为我除了工作就是玩游戏,所以我碰到的事很少。我不出门,碰到的事非常少。

经济观察报:你自己是一个沉迷游戏的人吗?

史玉柱:对。

经济观察报:你是怎么理解商业的?很多人评价你在商业上是很有天才的一个人。

史玉柱:其实我真的不这么认为,我不是谦虚。要论智商我智商不高,但也不低,我觉得我的智商是中等偏上。至于天才,那肯定不成立。但我有一个好处,做事做得少,这样在最关键的问题上、决定公司发展命运的某一个领域里面,我会很专一,投入时间很多。笨鸟先飞,别人想一个小时,我可以想五个小时,甚至想几天。

第二,我干什么事实际上很少自己去干,我带领团队去做,我能让我的团队开动脑筋。我们公司成功的几个关键要素,最原始的东西很少是我想出来的,是团队想出来,然后我拍板做了决定。“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就收脑白金”,这广告语不是我想的,是我们当时的一个干部,现在在征途,是他想出来的,大家都觉得好,就用了。同样我们的网络游戏,不管外面评价好不好,最关键的几点,实际也不是我想的,但都是我拍板的。所以谈不上我怎么样,我还是用这个团队用得好,如果让我一个人去做,肯定一事无成。

经济观察报:你在这个团队里扮演的角色是?

史玉柱:拍板,第一,我激励他们海阔天空地去想,想出一个点子很简单,想出几百个点子,就变得很复杂,然后从中挑一个最好的东西出来,再把它简化,从简单到复杂,再回到简单,我就干这个活。

经济观察报:开会的时候,你是什么状态,你是话特多的人吗?

史玉柱:开会,我会和他们争论。多数人反对的事情我一般不做。我们对外做的事,实际上大部分都是内部讨论通过,几乎全部都赞成的。个别不赞成我会说服他,直到说服成功为止。

经济观察报:你说服人的能力很强吗?

史玉柱:感觉还行。

经济观察报:可能因为你是老板。

史玉柱:不光是这个,可能有一些,但还是要讲理。好在我跟他们接触时间长,他们还是很愿意争一下,我们叫学术性的问题,公司管理的问题。学术问题大家还是能敞开去看,容许有不同的观点。


经济观察报:你发脾气的时候什么样子?

史玉柱:一个人工作没做好,我喜欢挖苦人,我会挖苦他,不像以前拍桌子。

经济观察报:你会怎么挖苦?

史玉柱:这要具体到某个事。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你做的公司像你吗?

史玉柱:我觉得有我的影子,但是我的成分并不是特别大。实际上这个公司我一直不参与,我觉得我团队的影子更强。我的影子有,最大的影子还是以我为首的管理层。

经济观察报:你外语好吗?

史玉柱:不好。

经济观察报:你有商业上的导师吗?

史玉柱:建议会有,但是没有系统的老师。关于企业文化,我过去的企业文化是要做大,都是又大又空的东西,后来困难的时候,我感觉这个文化有问题。所以我就琢磨这个事,我琢磨不透,我就找柳传志。联想文化做得很好,我就向他请教,他给我分析。我跟他谈了几个小时,我就把自己的企业文化,几个口号拿出来,很土、掉渣,但是很实用。

经济观察报:联想表现出它是一家很正面、很有进取心的公司。你有没有想过要做这样的公司?

史玉柱:我觉得我们是在按照我们的标准做,无论结果怎么样。我觉得外面对我们的误解非常多,这个东西是无法扭转的。假话说了一万遍,永远是假的,但现在是真话也传不出去了。

经济观察报:正常来说,所有人都渴望受人尊敬,你有吗?

史玉柱:我想每个人都有,但是我不强烈。

经济观察报:一开始就不强烈,还是后来?

史玉柱:其实之后也就不在乎这些了,那些都是虚的,实的还是把企业做好,员工开心,员工富裕了,这才是实的。

我在摔跤之前,按照现在的观点,是很受人尊敬的。国家领导人频繁地来,多风光啊。但从人上人掉入了十八层地狱,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连过渡都没有。所以我觉得人情冷暖,名,这些东西是虚的,别在乎它。虚的东西可能一下子就没了。但是实的不一样,企业做得好,我明天还能做得好,员工富裕,今天住上大房子,明天还是这个大房子,这才是实的。

经济观察报:现在为止有什么特别得意的事?

史玉柱:好像没有。

经济观察报:那心跳一直很正常。

史玉柱:经历过沧桑,喜也喜不起来,悲也悲不起来,没什么悲也没什么喜。

经济观察报:那岂不是没有快感?

史玉柱:每个人的观点不一样。什么叫幸福,很多人问我什么叫幸福,很多人的观点不一样了,每个人的标准不一样。

经济观察报:那你的标准是什么?

史玉柱:我就平平淡淡地做事,然后安定就很好,最好的状态。

经济观察报:这是巨大的反差,别人都认为你是风云人物,其实你生活很平淡。

史玉柱:对,其实外面的评论是错的。

经济观察报:你有没有想过要纠正别人的看法?

史玉柱:实际上内心里面我也想纠正,但根据我过去的经验,是不可能的,改变一个人的想法,那比登天还难。既然不可能的事,你又不在乎这个虚名,你何必干这个活?

经济观察报:你真的不在乎,还是因为改变不了所以不在乎?

史玉柱:你说我一点不在乎也不可能。但是实际上应该无所谓。如果通过开一场发布会,两个小时能把这个翻过来,那还可以做,但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的事别去做。努力看淡一点就行了。

经济观察报:洛克菲勒到晚年的时候请了公关顾问,做了一系列的工作,来扭转他过去的形象。你会做这个吗?

史玉柱:我会像盖茨那样,去做慈善,我不会去搞个公关顾问把自己形象翻过来,因为退休了,也无所谓。现在无所谓,退休不干事更无所谓。

经济观察报:你会有历史感吗?会在意后人会怎么讲你吗?

史玉柱:也会有一些在意,但是不是太在乎。我在这一代人里的位置未来可以看到,因为史料的东西在那儿。

经济观察报:所有这些的原因都是因为你比较沧桑?

史玉柱:对。都死过一回了,那些评论比现在差多了,这样一想就满足了。

经济观察报:有很多资料显示,说史玉柱根本没有登上珠峰。

史玉柱:我没有说过我登上珠峰。我是这么说的,我从登山大本营往上走,从中午走到傍晚又回来了,就是体验一下这个过程,如果登到峰顶我已经早死了。

经济观察报:你会把那次珠峰之旅作为一个新的起点吗?还是这个起点是外界强加给你的?

史玉柱:我在爬珠峰的时候,正赶上一个转折点,那时救巨人没救活,然后开始决定做脑白金。那时候处在什么阶段呢,就是产品正在报批,等批文的时候。没事,我就去玩。等我一回来批文下来了,然后就开始做脑白金。

经济观察报:现在如果有人老跟你打听之前的事情,你会觉得很烦吗?

史玉柱:我倒不会。

经济观察报:你对过去的态度是什么?

史玉柱:我本身有这个习惯,我不太想过去的事,过去总结的有教育作用的东西,我可能会时不时地提一下,作为教训。但是过去的事,也就是一个过程。有的人很喜欢拍照,给自己留影,这种人往往比较喜欢过去。我不大喜欢,我感觉拍的也不是我,感觉我是另外一个人,不太喜欢过去的这种感觉,我以前就是这样。

经济观察报:你现在生活习惯是什么样子?

史玉柱:天亮睡觉,中午起床,现在是这样。下午需要就来公司一下,如果没事公司都不来。剩下时间就是在家玩游戏,我上班时间不到三分之一。

经济观察报:这是你理想的生活状态吗?

史玉柱:对,没人给我压力。

经济观察报:你想过要把巨人做成什么样的公司吗?

史玉柱:现在公司已经在脱离我了,我现在的角色更像是一个游戏评测师。在管理上巨人已经脱离了我,哪一天如果游戏评测也脱离了我,这个公司就可以社会化了。尽管上市了,我还在里面是大股东,我希望这家公司靠一些职业经理人打理,股东对它没什么影响,我希望巨人成为这样的公司,这样我心里更踏实一些,而且这样才能成为百年老店。

经济观察报:但你仍然控股。

史玉柱:对,我现在正在说服刘伟接替我做CEO。

经济观察报:你怎么说服她呢?

史玉柱:她现在是事实上的CEO。我对她说了好几次,她不干。但我相信我能做到,每个月做一次工作,总能做通。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你后来能够做成的原因是什么?

史玉柱:专一。十一年我做了三件事,我平均三年才做一件事,而且同一个时间我只做一件事。比起别人三个月做一件事,我更能聚焦,所以相对来说我的成功率会比别人高一些。我集中精力做一件事,失败我再接着做,就这么做,总能做成。

经济观察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到专一的重要性?

史玉柱:97年反思的时候,得到这样的结论。

经济观察报:你反思了多久?

史玉柱:几个月吧。

经济观察报:我看到媒体描述你那一段的生活都很神秘,比如住在南京的一段时间,深居简出。

史玉柱:住在南京的时候,已经出山了,已经在做脑白金了。那时候很休闲,因为规模不大,下班的时候,还要去看看书,礼拜天跑到中山陵树林里面看一天书。那时候经常这样,现在不行了,那时候规模很小,只有一百多人。

经济观察报:你会从读书里学到很多东西?

史玉柱:对。

经济观察报:但是这种学习方式现在没有了?

史玉柱:我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不像过去那么多了,因为看书时间少了。但是我自我感觉还行,我学习的欲望还是很强的。

经济观察报:你还通过什么方式学习?

史玉柱:比如我从网络上面也会获取一些知识,看到这些东西我也会认真去想,也会去总结。

经济观察报:你做保健品、做网络游戏,这种成功可以复制吗?

史玉柱:不可以。任何情况都是特定的,有特定的环境和特定的人群。换一个公司就不一定成功。这跟团队特性有关,还包括市场的特性,共性方面,稍微会有一些。比如我参加《赢在中国》点评的时候,从共性角度谈过一些,但真正谈到很细的东西,实际上没有可参考性,具体做法方面没有。

经济观察报:很多人认为你是典型的东方商人。有所谓的中国的生意经吗?

史玉柱:可能有吧。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经济观察报:那你会看胡雪岩的传记吗?

史玉柱:看过。

经济观察报:你现在阅读主要集中在哪些?

史玉柱:历史,我比较喜欢看历史。范文澜的中国通史我读完了,差不多用了两年时间。像唐、明,都是我喜欢看的,我会经常看看。现在我读书时间少,但是这些书我还是放在身边。

经济观察报:你对毛泽东特别有感情?

史玉柱:对。因为毛泽东的成功和共产党的成功,肯定是有科学性的,研究他是我个人的兴趣。

经济观察报:你对大势的判断是什么,马云说,又来了一个冬天。

史玉柱:冬天已经来了,这个观点我和马云也沟通过,我赞成马云的观点,现在已经开始了,到底冬天有多长,会不会下半年就春天了,我觉得不会。马云说我们要准备粮草过冬,巨人早就准备了,人才,还有资金,我们准备还是比较充裕。但这是从短期来看,长期内我是看好中国的。现在有通货膨胀问题,治疗通货膨胀难度很大,会影响中国经济。但这十年来有几次我特别替国家领导人紧张的事情——比如银行呆坏账问题,那时候看跟现在看也是一样,非常棘手——但这些问题一个个被化解了。过去十年,最起码有十件类似的事,我都为领导人捏了一把汗,但最后都给化解了。所以我对未来非常看好。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知识分子吗?

史玉柱:是知识分子啊,好赖我也读过研究生。

经济观察报:你对知识分子怎么定义的?

史玉柱:知识分子就是知识多的人。知识分子肯定还是占优势,知识多的人,肯定比知识少的人占有优势。

经济观察报:在很多中国人眼里,知识分子跟士是可以划等号的,士则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形象。

史玉柱:我没那么高觉悟。我考虑的问题一定是要跟我们有关的事,跟我没有关的事儿,我不会太考虑。除非像这次地震,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太震撼了,这种时候会花点心思去考虑。

经济观察报:你年轻时候的理想是什么?

史玉柱:在高中和大学的前两年,我的理想是成为陈景润。后来当机关干部,分到统计局,那时候的理想是能当官,因为是在那种环境下。但是这种理想很短,也就一两年,然后理想就是下海,能做一个成功的企业家。

经济观察报:我听到一个说法,史玉柱一直愤愤不平,凭什么他们说马云是个企业家,我就是个商人。

史玉柱:我觉得他的公关做得好。我和马云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办企业的,都是做产品的,都是为人服务的。我搞的是娱乐行业,我让人在这里面娱乐。你是搞个支付宝,给人提供了方便,但实际上没有区别。但是在印象里,他是给社会作贡献的,我就不是。我们两个人聊天开玩笑会这样说。

经济观察报:你会羡慕他吗?

史玉柱:一点点吧,我不是太在乎这个事。但如果要我选择,一个是他的形象一个是我的形象,我肯定选择他那种类型的形象。

经济观察报:十年前留下的阴影究竟有多大?

史玉柱:对我们这个团队来说,那段经历刻骨铭心。有人问我为什么搞那么多现金放着,他们说这不是你的性格,实际上这是因为不了解我,这十年我做事,负债率2%,如果到5%我都有点坐立不安。外面对我的认识和实际有很多出入,我们内部人知道,我实际上很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