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翻译保罗·克鲁格曼的《一个自由主义者的良心》一书的时候,曾说过,“若要评当今世上最好的经济学家,也许众说纷纭,难有定论。但若要评当今世上最好的经济学家兼公共知识分子,则恐怕难有出保罗·克鲁格曼之右者。”
当时,年纪尚轻的克鲁格曼尚未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但在贸易理论上多有建树,他撰写的《国际经济学》,更是流行全球的经典教材。
克鲁格曼生于二战后不久,他回忆自己生长所处的美国,是个平静祥和的中产阶级社会。而二战之前,尤其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所谓“镀金年代”的美国,则与当今中国颇有相似之处:经济增长,国力飞升,但社会分化严重,劳资矛盾尖锐,道德沦落,纷扰动荡。
当时政坛为财阀势力操控,工人绝无工会保护,罢工常以流血收场。及至20世纪20年代,始有一些变革,但贫富差距依然巨大。而对贫富分化的平抑、战后中产阶级社会的达成,在克鲁格曼看来,实是1929年“大萧条”之后的罗斯福“新政”之功。
现今人们谈及美国的好处,常常以“稳固的中产阶级社会”来形容,这似乎已是约定俗成的看法。但克鲁格曼说,他们年幼时认作理所应当、无足为怪的中产阶级社会,其实已大体消逝。美国的贫富差距正在回到“镀金年代”的水平。
除中产阶级社会神话外,克鲁格曼对于另一些有关美国的俗见也予以刺穿。如世人常对美国社会的“机会平等”津津乐道,而克鲁格曼以统计数字论证说,与学业的优劣相比,家境的贫富才是影响一个美国年轻人能否大学毕业的主要因素。
而子女突破父辈社会阶层的可能性、即“代际流动性”最高的国家,其实是北欧国家,在这方面美国不仅落后于加拿大和法国,甚至可能连英国都不如。此外美国还是发达国家中惟一没有全民医保的国家。
而也许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克鲁格曼断定,美国极端保守势力之所以能频频赢得选举,主要原因就是利用美国奴隶制残留下来的种族裂痕。不过他也阐述说,近年来美国的种族主义大大淡化,而这正有利于民主党人。
普通国人对于美国的看法,常常陷于两个极端之间。革命年代曾称美国为腐朽堕落的帝国主义国家,外逞凶狂,内施暴政。
自20世纪70年代中美接近,尤其是后来中国实行市场经济和开放政策以来,国人之中尤其是知识界提倡以美为师者,又往往对之不吝赞美,举为理想国的楷模。至于对美国历史的看法,前者断定美国长期贫富分化、种族歧视、工人无权,后者则认为美国一直社会和谐、种族融合、民生安乐。
回溯美国百年历程,以求鉴古知今。而这百年政经史的框架,依克鲁格曼看来,可以两个“巨弧”来形容:一是经济上的极端不平等到相对平等,再回到严重不平等;二是激烈的党派倾轧到两党和谐,再回到两党极端对立。
借助克鲁格曼的眼睛,有助于我们从更深的历史视角审视美国,突破那种简单的印象化判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