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股市从诞生之日起就难逃政策市宿命,政策频频出手,股指忽高忽低、大起大落,归根结底,股市70% 以上的份额由政府持有且不能流通。股市的“大股东”是政府,政府及其掌握的国有企业是股市的主角,股民很难影响上市公司并在股市上具有发言权。
股权分置改革后,股民能够成为股市真正的主人吗?
中国投资协会副会长、原国家发改委投资研究所所长张汉亚认为,通常在一个健康成熟的股市中,股民就是所有者,企业领导者都会尊重股民的意见,但在股改之前,由于A股国有股份额太大,国有控股公司负责人都是政府任命,不是市场体制决定,因此,他们只对政府负责,不对股民负责。
“如果企业负责人是由股民选出的,股民就可以罢免负责人。”张汉亚认为,“以前政府一直在控制这种权利,不让流通股东形成超过国有股东的能力。全流通后,理论上股民可以有这样的权力,但得有人去组织股东,最后参加股东大会,使投票票数超过国有股东,但谁去组织?”
在他看来,现在即使有人愿意去组织,私人资本也很难成为国企上市公司的主人,股民仍然没有足够的发言权。
一位在A股市场浸淫多年的投资者告诉《投资者报》记者,从他的感受看,有时候管理层和普通投资者是在对立的角度上。中国股市最初成立时的指导方针,就是为国企解困,如果总是国家不能吃亏,那么最后能吃的也就是银行中剩下的十几亿居民储蓄存款了,这样的话,中国股市永远起不来,早晚要出问题。
他强调:“大小非现在虽然是个问题,但股权分置改革还是施行了,这是个进步,2008年进展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错了。”
大小非是否罪魁祸首
张汉亚认为,股市目前跌至2000点之下,大小非有一定责任,是大小非快速减持加速了股市的下跌。
但资深投资人士陈浩认为,熊市与大小非没有多大关系,全世界除了中国都是全流通,而诸如比尔?盖茨准备全部卖掉微软的股票,美国股市也没有因此而下跌。
陈浩强调,股市涨跌关键看宏观流动性的问题,为了控制通胀,政府紧缩银根,从流动性过剩变成流动性不足。而股市本来就是流动性的蓄水池,在产业资金吃紧的情况下,必然会有企业从股市抽出资金,而且即便赔钱也会卖出股票,这是股市必须承担的因宏观经济周期带来的影响。
“2245点跌到 998点时没有大小非问题,要是没有股权分置改革,也许跌到600点、300点呢。因此,不能拿大小非减持作为此轮下跌的唯一理由,而上次拿股权分置没有解决当理由。”
他同时表示,投资是需要风险自负的。
另一位资深投资人士花荣也认为,大小非本来不是一个重要问题,只不过是大家都认为这是重要问题,就变成重要问题了。在他看来,即使没有大小非,市场也会下调,涨得多了就得跌,这是股市运行的基本规律。
他表示,在1000点到 6000 点的大牛市中,股改只是起了导火索的作用。
“股改初期,许多人都把股改当利空来看,甚至看到 700点。我当时看到1800 点,已经被认为是匪夷所思了。后来出现大行情,不仅与股改有关,也与人民币升值、阶段性金融货币流动性比较充裕有关,是各种各样的原因促成了这轮10年难遇的大牛市。”
为什么会暴涨暴跌
为什么会暴涨,一位证券业界的人士认为, 2005年 5 月推出股改试点时,市场由 1400点跌到998 点,起初的原因是大家都不认为股改是好事,后来大家反应过来,股改是一件好事,因为能送你股票,所以很多人就开始买股票,推动了这一轮大牛市。
在这位人士看来,其实没有股改也会有牛市,只不过股改加剧了这轮市场上涨的幅度和速度。他强调,推动市场上涨的长期因素,是企业利润增长。而2006、2007 年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使得上市公司利润大幅增加,2007年上半年1400多家上市公司的平均利润增幅达到47%。
现在股市出现暴跌,北京大学金融与证券研究中心主任曹凤岐认为,这是中国资本市场制度本身存在的问题导致的,直接表现是投资者的信心丧失殆尽。曹凤岐认为,大小非解禁和再融资,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目前来看,中国市场容量太小,还应该继续扩大容量。
至于暴跌的原因何在,曹凤岐指出,这都是市场恐慌造成的,“那为什么会恐慌?”
在曹凤岐看来,最大的问题是中国市场是投机市场而不是投资市场。投资者从上市公司内部得不到回报,只能从二级市场赚钱,但二级市场越炒越亏,所以有点回报第二天就抛了,一有恐慌就抛,也就意味着市场没法往上涨。
“此外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的基金不是稳定市场的力量,而是操控市场、打压市场的力量,这种情况下股市就很难稳定。”
曹凤岐分析认为,特殊的环境造成基金也成为了投机者,热衷于短线操作。一个有说服力的数据是,中国市场换手率去年是一年八次,而美国市场比较活跃的情况也就是一年一次。
“投资者几乎平均32天就换一只股,这个市场还能好吗?但如果学巴菲特的话,在中国只能是越持股越亏,因为上市公司很少分红。”
陈浩认为,造成目前A股市场持续低迷的一个重要原因,还在于所有的投资者几乎在等政策,因为多年来,投资者都已经依赖惯了政策救市。他详细分析说,管理层近期虽然已发布了一些政策,但很多投资者都认为没有实质内容,不满意,因此,市场还在继续跌,投资者希望管理层出手,拿出实质政策救市。
股改失败了吗
一位市场人士对这一问题的直接判断是,股改成功了60%。
他详细向记者分析说,60%结论的论据之一是现阶段股改还没完,二是股改不能简单评判为完全成功,但也不能说失败。
在他看来,股改的作用毋庸置疑,大趋势是对的,中间步骤出现的问题可能是因为管理层缺乏经验。但现阶段,大小非形成的难题如果不解决好,导致股改完全失败的可能性并非完全没有。
“当时,决策者肯定想不到会遗留这样的问题,也夸大了改革的成果。”
这位人士强调,股改启动时,上证综指尚在1400点左右,而现在不少公司的股价已经跌到998点以下的水平,要是大多数股票都这样,他个人认为,股改是失败的。
从这位市场人士的感受看,股改最成功之处是解决了中国的银行问题。他的个人看法是,银行问题是股改之前中国最大的问题,如果当时有一个大的国际金融震荡,中国绝对经受不起。而之前银行大约两万亿的坏账,随着上市都已被冲销。
“从国家的角度看,解决银行的问题很好,我觉得小投资者有时也应该站在国家角度来看,但如果处理不好大小非问题,很可能以前成果全搭进去了。”
股改改变了什么
中国第一代股民薛宾生认为,大小非和股改是表面问题,A股市场的根本症结是,中国股市是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中形成的,而股票市场应该是市场经济中的“市场经济”。
在他看来,印花税等税收政策经常不稳定地上调下调,表现出一些管理部门不负责任,将税收当成权力手段。
他的回忆里,中国股市因历史原因,成立的时候先天不足,由此存在很多认识上的误区。比如当时一些人认为搞了股份制公司后,全民企业就变成私人公司了;而深圳、上海成立证券交易所后,其他各地也都争相申请要成立交易所,试图多分一杯羹。
2005 年的股改让薛宾生觉得是机会,他拿着妻子单位摊派的一些基金和积蓄又进了股市,还买了5 万元权证,开始很赚钱,但不久就赔掉了。
他向记者坦言:“中国股市机制不健全,必然容易出现暴涨暴跌,人的欲望把握不住,股票也不可能从2000点捂到6000 点。虽说股改改变了股权分置的历史,但中国股市运行的体制并没有得到真正改变,中国股市毕竟不是纯市场经济的产物。”
他认为,股改成不成功,现在下结论还太早,而且,成功的标准由谁来定、如何定也难有定论。
曹凤岐认为,中国股市的制度本身并不是保护投资者的,更不是保护中小投资者的,这一点,在股权分置改革之后,依然未得到改变。
证监会需要反思吗
在一位资深市场人士看来,股改肯定是一大进步,只不过中国证监会一直畏首畏尾,不够雷厉风行,太怕出问题,所以特别小心谨慎。
他认为,股改在2001年就已经摆到议程上,当时想通过股票市场减持国有股来补充社会养老保险,结果造成股市下跌,在连续暴跌后,有关部门才再度提出股改问题。
“从一些困扰中国股市发展的问题上看,中国证监会从成立以来,承担了太多它不该承担的角色。”
这位人士指出,证监会出台一些政策的时候,短期因素有些考虑太多。
比如说,现在政策要求现金分红,现金分红不达到一定比例就不能再进行融资。但中国是一个新兴市场,成长型企业占绝大多数,由于处于高增长期,企业的一大特点就是规模增长非常快,对现金的需求量很大,因此这种一刀切的做法,表面上来看对投资者是一种保护,长远来看对企业是一种损失,进而影响投资者的投资收益。
他同时表示,证监会有时过于保守,一个典型的特征是许多事情尽可能往后拖,拖到必须做时才做。具体到股权分置改革,2002年上证综指跌到1300点时,不少专业人士都提出赶紧展开股改,那时上市公司才有1000家左右。2003年、2004年上市公司数量不断增加,到2005年股改时,上市公司数量已经达到1300多家,这造成了今天“大小非”规模已非常庞大。
“如果在2002年就痛下决心解决,这些成本也不会拖到今天才消化。”
这位人士进一步指出,现在大家一说市场下跌就是由于“大小非”解禁数量太多、资金太大,因此证监会又出台政策对大小非进行限售,大小非解禁超过1%必须通过大额转让,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但事实上造成的结果却相反。
他举例说,比如从今天开始只允许三个月才能吃一次麦当劳,然后每三个月受限制的人肯定会去吃一次;如果说让人随便吃,可能很多人一年吃不了两次。
“这种措施在心理层面对市场造成了一种适得其反的效果。这或许都值得证监会深思。”
中国股市怎样才健康
在张汉亚看来,中国的股市到现在为止依然不能说已经健康发展,只能说开始走入正轨,距离真正走向健康还差很远。
这主要是因上市公司的态度依然是不为股东着想,二者利益仍不一致。证监会各种制度虽然不少,但几乎都有漏洞,还有就是有制度却不执行,没法监督。而证券交易所只在出现异常时才出面干预,几千家上市公司它不可能每家都盯得住。
曹凤岐认为,在一级市场上发行股票,不应按资金量申购,而是按账户申购。现在按资金量申购,一级市场的好处都被大机构大投资者攫取,这也正是一级市场造就富翁的原因所在。众多投资者在二级市场才能买到相关公司的股票,很难获得投资收益。
“所以要给老百姓一级市场的好处,不能按资金申购而应改为按账户,比如每个账户可以申购一万股等等。”
在曹凤岐看来,股市有四大功能——投资、融资、调配资源、发现价格。而中国股市一开始就定位成融资功能,也就是圈钱功能,这样做到最后一定会“吓跑”所有投资者,也就无从谈如何扩大市场、调配资源。
他建议首先要对资本市场的功能进行正确的认识。现在市场的一些基本投资功能已经丧失,投资者血本无归,因此,应完善投资功能,给投资者以回报,然后投资者才会继续进入这一市场,使得上市公司能持续融资,融资后再调配资源,进行并购,进行扩大再生产。
“现在证券市场不景气,企业也没法融资,而老百姓没有投资渠道,只能存到银行,企业又得通过银行拿钱,真是一夜回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