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刘溜

经济观察报：你多次提到受早期的李敖影响很大，李敖曾批评胡适晚年成了乡愿，李敖自己老了成了这样，是不是老了都这样？

罗永浩：不是，有的人老了越来越激进的。李敖的问题是这样，我觉得他的心理上还是有一些创伤和缺陷吧，坐牢给他造成的创伤还是挺大的。他坐牢期间，女朋友跟他的一个朋友跑了，他一直不能原谅。还有一个说法我觉得也有道理，说像李敖这种斗士性格的人，他总得有一个敌人，哪怕是假想的敌人，最后失去了专制者这样的敌人，就变为一个小丑，哗众取宠。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你是斗士吗？

罗永浩：谈不上，我算什么斗士。我不愿意受到不公正对待，或者是受到不好的对待后我不愿意忍气吞声，但是斗士谈不上，我要是斗士早就不坐在这里了。

经济观察报：你对自己的要求是什么？

罗永浩：绝对能保证的是不同流合污。比如说我办了牛博，我们从来不做自我审查，他们都说有勇气，这些我也承认，但是如果上升到斗士，那远远谈不上，因为我们办这个网站其实没有多大风险。

经济观察报：你骂过很多人，张亚哲、黎宛冰、潘石屹、郑渊洁，很痛快吧。

罗永浩：对，我说的基本上都是大实话。我觉得挺奇怪，中国人为什么就不让批评别人呢？这不是很奇怪吗？在中国你一旦有了知名度，要想保持公众的关注挺容易的，你就经常说几句实话，就会全国都陪着你讨论。比如韩寒作为一个作家，他说他觉得巴金他们文笔不怎么样，这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马上就成为全国性的新闻。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社会状态，一个人公众人物出来说点实话，就会有一群人崩溃。只有大家都假惺惺的、没一句真话的时候，公众才觉得这是正常的。

经济观察报：目前的牛博网是你理想中的牛博吗？

罗永浩：不是。今天大家看牛博首页文章更新量的时候，会觉得是一个政治网站，那是因为政治写手虽只占20%-30%，但他们写的勤，所以他们维持了网站更新量的70%-80%。其实我们70%-80%的写手是不写政治的。我们其实并没有想做一个政治网站，我们想做一个综合性的博客门户网站。

我们已经被定义为政治网站了，这个我也没有办法。这个结果说实在也不会让我难过，或者失望什么的，就是说它不管是好是坏，但是结果不是我想要的。

经济观察报：发起一些公益行动会成为牛博很重要的一块吗？

罗永浩：其实我觉得说本身就是行动。但总有一些白痴说，知识分子只能说不能行动，这个我是不同意的，因为说就是行动的一部分。我就是一个知识分子，还能干什么呢？我的职责就是说，你还想要我干嘛？不是一定要走上街头或者是干嘛才叫行动。

经济观察报：如果碰到很白痴的小孩，你会主动去影响他吗？

罗永浩：当然会了。年纪小的，或是学生，如果他有兴趣跟我聊的话，或者他有疑问要找我讨论的话，我总是去跟他聊。但是如果这个孩子蠢，又很自以为是，这种人我一般就不大搭理。

其实应该对笨的人更有耐心才对，而不是那种粗暴的方式。作为教育工作者对笨孩子缺乏耐心是我最大的问题。以前我教书的时候，如果三个笨孩子排着队上来问我问题，到第三个的时候我就崩溃了，我就脸色很难看。

经济观察报：最近牛博网上有作者狠批钱锺书。

罗永浩：我不会去批判他，但我觉得他不应该被拔得那么高，大知识分子是要承担社会责任的。实际上钱钟书也没有多少学问，就是看书多，绝顶聪明，一辈子没什么创见。他被拔得太高了，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为什么？因为他没有出来说话。像巴金虽然一直提倡讲真话，但忏悔完了也就能做到基本上不再讲假话，但离说真话差得很远。

钱锺书是一个什么都不说的人。我们小时候看的一个笑话说，笨的人想都不想就说，正常人想一想再说，聪明人什么都不说。这种聪明人是我最讨厌的。钱锺书脑袋比谁都清楚，但是他什么都不说。

经济观察报：不同流合污，也是你对一个知识分子的起码要求吗？

罗永浩：不是对知识分子，任何一个人都是，至少要不同流合污。有些人会说他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希望你们能理解。你做了同流合污的事，为什么要人理解呢？你说你是为了混口饭吃，那杀人犯也是为了混口饭吃。要那样的话，不是所有的都能原谅吗？

在我心里，同流合污的和不同流合污的人永远是分成两个档次的。就是在同流合污的人里我也有接触的，虽然我会跟他们吃饭聊天，也会玩得很开心，但是在我心里这个界限是非常清楚的，他们永远是归到不入流那拨里的。

经济观察报：牛博上有很知名的作者，会发表一些很显然的谬论，让人大跌眼镜。

罗永浩：我就很少看到知识分子不瘸腿的。我们的那些经济学作者，他们谈经济问题的时候都非常牛，写得深入浅出，但一谈政治问题就完全胡说八道。就这些很牛的作者，有一半左右都不知道自己领域的局限，我觉得是很可悲的。

比如说科普作者，大部分人离了科学领域就是呆子，他觉得科学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那你怎么解释在科技高度发达的国家，宗教同样发达。还有文青作者里面，连基本判断力都没有的，甚至搞封建迷信的，一大把一大把。

但是，我们注意到国外的那些大科学家，人文功底也很厚，在非科学领域里面仍然是一个牛人。在中国就很难见到，我觉得很遗憾。

经济观察报：导致知识分子瘸腿的原因会是什么？

罗永浩：我觉得还是常识缺乏。比如说，一个不关心政治的人，写小说或者写文艺评论，文章里明显露出一些法西斯倾向，读者们就会问，为什么把这样的人请到牛博来。然后如果一个科普作家谈到一个什么艺术理念，说的特别不着调，又有人问为什么把这种水平的人请来。经常面对这种这样的指责。不过我还是从那些优秀但又瘸腿的作者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做牛博编辑工作的时候收获非常大。

经济观察报：有一个中医图片网把你列入反对中医的十大人物，其他还有鲁迅、陈独秀、梁漱溟、李敖、方舟子等人。你反对中医的关键理由是什么？

罗永浩：不是反对中医，不是否认它的功效，是不管什么样的医术你卖药就要经过药检，为什么西药必须药检，你中医就不药检。至少要按成分来检验它有没有害，如果有害我们就不许他卖。比如过去出事的那个龙胆泻肝丸，好多人吃完了觉得有退火的作用，对这些人来讲可能很管用，但有人因此得了尿毒症，导致肾衰竭。要是像西医一样经过完善的药检，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会小很多。

有畅销全球那么多年的西药最后出了事，不是也被禁止销售了吗？我们用人类所有的手段都去做了，还不能避免出事，何况你中药没做检查就要卖，凭什么让你卖呢？为什么对西医这么不公平？西药拿出来一个试试，不通过药检能不能上市？全都不行。

中药只要花钱就可以买一个国药准字，一个祖传秘方就上市了。这不还是体制的问题。在美国也允许卖中药，但不许提疗效，一旦查出来有毒有害，就禁止销售。在中国，中药只要一查汞含量几乎都超标，大家吃完都慢性中毒还照卖不误。每天都在危害国民健康。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你是一个比较标准——或者说合格——的自由主义者吗？

罗永浩：观点上肯定没问题，但学问肯定不够，这个我一直认识很清晰。我说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学问底子还是严重不足的，然后就有人安慰我说，知识分子只分真假不分大小。所以你该问我是不是自由主义者，肯定是！而且比较纯粹。

经济观察报：你不仅为妓女也为嫖客辩护，自认为有点道德的人会难以接受。

罗永浩：都二十一世纪了，不光中国包括外国，还有这么多的人，对于成年人的性自由还有那么多的指手划脚，特别滑稽。像李银河老师在中国，整天说一些大实话，就掀起一轮一轮的争议。争议本来是个中性词，但在我眼里现在几乎成了褒义词，一旦说哪个人有争议我就知道这人99%是我很认可的一种人。

北京你知道吗，嫖客第一次被抓到就是六个月劳教。北京户口据说通常是罚款了事，外地户口绝大多数情况下要关六个月劳教。我有几个认识的人，抓了以后都判了半年。那个法律原来的规定好像是，第一次抓着罚款或拘留，警告处分，累犯才会劳教。但是各地执行不一样，在北京通常都是直接劳教，所以有些人不了解北京的情况，第一次犯事儿以为也是罚款了事，所以就痛痛快快承认了，等着罚款走人，谁知道等着他的是劳教，我觉得法律上的惩罚措施应该是透明的、公开的，你要通过让潜在的罪犯事先知道后果来震慑犯罪行为，而不是通过不公开执法的具体情况来多抓些糊涂的人，多罚些款。

这迟早是过眼云烟，这迟早会成为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