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通过“亚洲”来认识中国
导语:经济观察网 葛兆光/文 现在“亚洲”的话题很热,不过,我要从历史的角度来谈亚洲,或者说,是从一个历史研究者的立场来看亚洲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经济观察网 葛兆光/文 现在“亚洲”的话题很热,不过,我要从历史的角度来谈亚洲,或者说,是从一个历史研究者的立场来看亚洲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本文会涉及四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要通过亚洲来认识中国?第二个问题是,亚洲是一个吗?第三个问题是,亚洲各国之间的彼此差异和相互认识的价值。第四个问题是,如果我们期待亚洲成为一个有同一性的文化共同体,恐怕这条道路还长得很。

首先,为什么要通过亚洲来认识中国?在40年以前,美国学者列文森(JosephR.Levenson)在《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一书中讲到,中国从传统走向近代的一个标志,就是从想象自己处于天下的中心,到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各种各样的国家,就是“从天下到万国”。他说的当然很简单。不过,过去我们中国确实是处在一个以自我为中心来想象世界的状态,可是我们可以注意到,中国从这个状态里面走出来以后,又很迅速地就进入了另外一个状态,就是用“西方”作为惟一的尺度和背景,来认识和打量中国自己。所以,中国一方面习惯了把自己看作是东方的代表,一方面把一个整体的、同一的西方当作认识自己的惟一镜子。所以,从晚清一直到当下,我们基本上都是处在只有一面镜子或者说只有一个尺度的时代,无论是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刘师培、胡适、陈独秀、李大钊还是梁漱溟,以及一直到我们80年代“文化热”,实际上,我们心目中用来评价和认识我们中国的尺子只有一把,或者说镜子只有一面,那就是“西方”,而且这个西方还是一个整体的西方。

应该说,西方这面镜子确实让我们认识了中国的一些过去我们认识不到的东西,也开始有一个比较外在的客观的尺度。但是,问题是西方这一面镜子,对我们是不是足够?理过发的人都知道,理发的时候你面对那面镜子,在那面镜子里就只能看见你前面,当理发师要给你看后面的时候,他就得拿另外一面镜子,和前面镜子互相映照。所以,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中国自从走出了传统时代或者说是以自我为中心来想象天下的时代之后,又进入了以西方为惟一镜子的时代,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到第三个时代?也就是通过周边的各种各样的文化的角度,来反过来认识(中国),而不是只通过“同一性的西方”这样一面镜子来认识中国这样一个时代。大家都知道,在第一个时代里面,中国人逐渐形成一个在政治上的 “朝贡体系”,在观念上的“天下观念”。在这个观念世界里面,中国人习惯地想象自己是处在天下中央的,中国是很大很大的,而且中国的文明高于周边所有的地方,这是第一个阶段。那么,第二个阶段,就是从晚明到晚清,西力东渐,尤其是坚船利炮打开中国大门以后,中国人开始形成一个以西方为基础评价东方的观念,不是“中体西用”就是“西体中用”,不是“全盘西化”,就是“中国本位”,不是中国文明如何,就是欧洲文明如何。可是,我们有没有可能进入第三个阶段?就是说,我们通过“周边”,或者说,我们通过亚洲的各个国家,像蒙古、日本、朝鲜、越南、印度以及中亚的各个视角,通过他们的文献和他们的眼光来重新打量中国。华严宗有一个很有名的比喻,就是用十方镜子,用各种各样的镜子上下左右来交相辉映,他讲的当然是镜光交错,我们现在是说,如果我们有不同的、周边的、各式各样的镜子,能不能更清楚地认识到一个既是立体的、又能看清细部的中国呢?所以,从认识中国的角度上说,“亚洲”是有它的价值的。也许,我们可以超越用西方作为惟一尺度和镜像的时代,所以,我一直在提倡,我们可以研究从周边来看中国。

这就是我所说的为什么要通过亚洲认识中国。这是第一个问题,可是,如果这样说的话,第二个问题就接着来了,亚洲是不是一个?

如果说“亚洲”可以作为中国认识的背景和尺度,我们就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就是亚洲是不是一个。我们都知道,包括中国在内,经济学界、政治学界、文化学界和历史学界都在热衷于讨论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是不是可以有一个经济上一体化的、政治上可以跟欧洲对峙、文化上可以成为另一个独立系统、在历史研究上可以超越各个民族国家的这么一个叫“亚洲”的空间?这种对于“亚洲”的热衷,对于“亚洲共同体”的热衷,其实最早是从日本、韩国蔓延到中国的。中国现在也有很多人在谈亚洲,可是,我一直在质疑一个问题:这个亚洲是想象的,还是实际的?是过去的,还是将来的?大家都知道一个世纪多以前,日本有一个很有名的美术史家叫冈仓天心,他有一篇非常非常有名的文章,叫《东洋的理想》。这篇文章的第一句话,就是“亚洲是一个”。他说,尽管喜马拉雅山阻断了印度和中国,大海又隔开了中国和日本,但亚洲仍然是一个。

可是,现在的亚洲真的是一个吗?在历史上我们找到很多例子都可以说明,包括日本人、朝鲜人、中国人都质疑过这个欧洲人发明出来的地理空间——亚洲,实际上并不是一整个。我举一个例子,在1737年,日本长崎有个官吏叫北岛见幸,他在《红毛天地二图赘说》里面就说,应当在西人所说的“亚洲”之外,另外有一个洲。这个洲是哪里呢?就是从北到虾夷(北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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