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丛林的“特里芬难题”
导语:周小川的文章对凯恩斯当初设想赞许有加,这是把美元和欧元之争尽量往后拖延,也是人民币着眼未来的以退为进

65年前的春夏时节,二战仍在进行,远离战场的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布雷顿森林的华盛顿山大旅社,则是另一番冠盖云集。决定战后国际经济和金融秩序的大国争夺,在此进行最后博弈。

后来的结果已载入史册,虽有经济学大家凯恩斯领衔,英国仍只能眼看着怀特代表美国,提出美元与黄金挂钩、其他货币与美元挂钩的“联合国平准基金计划”最终胜出。

那是一场让人神往的风云际会,是大国权势交替的历史坐标。可惜凯恩斯当时已无法弄潮,虽然许多人理解并支持他所主张的“国际清算同盟计划”,即采用30种有代表性的商品作为定值基础,建立超主权国际货币单位“班科(Bancor)”。

但大国兴衰,从来不因个人意志而转移。凯恩斯许多政策主张,曾是罗斯福新政核心,但涉及国家利益之争,凯恩斯就是美国的敌人。那些被美国强大实力冲昏头脑的政客们,试图超越国际货币体系规律,不再由超主权的金本位制,而是用主权货币美元主导世界。

这是美元地位的历史性提升,也与美国的超级大国角色相匹配。65年来,美元危机虽不时发生,日元、欧元先后挑战,但美元作为迄今最强大的世界货币,仍无出其右者。

绕不开的“特里芬难题”

凡事都有另一面,空前强大的地位,也意味着空前沉重的责任。将与黄金挂钩的美元本位制,在经济学家萨缪尔森看来,这一促进战后经济复兴的货币体系,“也蕴含着自我毁灭的种子”。果然,黄金生产相对缓慢,而国际贸易迅速发展,各国对美元需求急剧上升,美国一度巨大的贸易顺差,很快变成巨额逆差,布雷顿森林体系的设计缺陷就此暴露无遗。

系统研究并指出这一问题的,是美国耶鲁大学教授特里芬。他发现,在美元与黄金挂钩的“金汇兑本位制”下,各国用美元作为贸易结算与外汇储备的主要货币,导致美元大量流向经济最为活跃的欧洲和亚洲,形成大量境外美元。

更麻烦的是,美国对外贸易在上世纪50年代后期迅速从顺差转为逆差。虽然美国有铸币权,随时可以印美钞,逆差看起来不那么可怕,但多印美钞,易导致美元贬值,不利于其作为世界货币的角色。而要保持美元币值稳定,美国必须长期保持贸易顺差。

这就是“特里芬难题(Triffin Dilemma)”所在,是美国夺取国际货币主导权时,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中自己埋下的雷。

特里芬的研究发现,在1960年出版的《黄金与美元危机:自由兑换的未来》表述清晰,他同时提出了放弃美元本位制的改革设想。

那时,第一次美元危机正在发生,布雷顿森林体系面临考验。这本中译文仅182页的小书,也成为特里芬教授最具知名度的著作,是研究国际货币体系的重要学术参考。

靠不住的中央银行

布雷顿森林体系在1973年崩溃,特里芬教授显然不会感到意外。不过追溯他的学术思想,我们应看看凯恩斯1934年在《货币论》中,对主权货币成为世界货币所提出的疑问。

即使在短期内,一家中央银行有能力维护国际货币体系稳定,但其主权属性决定了,它不会真的尽到国际责任。凯恩斯举例说,在1928~1929年的经济过度繁荣中,假如英格兰银行为了国内需要必须放松货币供应,它会为了避免给美国经济火上浇油而不放松吗?

凯恩斯相信,任何中央银行都不会损己利人。道理不难明白,但布雷顿森林体系改革,却太不容易了。英国人和法国人主张的金本位制不值得考虑,面对日益严重的美元危机, IMF不得不在1969年吸取凯恩斯和特里芬等学者早就提出的改革建议,创设超主权的记账单位,即特别提款权(SDR),试图缓解国际收支恶化。

这种局促的小打小闹,自然无法解决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根本问题。SDR只是等值于美元的“纸黄金”,必须依赖美国充分支持,并不是真正的货币单位,无法用于贸易结算或国家储备,加上其实质会淡化美元地位,与美国全球霸权战略存在一定冲突。

因此从创设至今,SDR形同虚设,在分配机制和使用范围上都有诸多限制,从未充分发挥作用。到了20世纪90年代后期,日元衰落,欧元崛起,美元动荡,SDR更被人遗忘。

被隐藏的货币野心

面对当前全球性衰退,放任国际货币体系混乱肯定不行,再重回金本位制,也像天方夜谭。而美国,又处在新的“特里芬难题”中:一方面它希望平衡贸易逆差,增强产品、服务和技术出口,避免国内失业加重。但要减少贸易逆差,美元就得保持弱势,甚至主动贬值,这又会削弱美元地位,美国人也是进退两难。

中国的价值,在此时显现了出来。周小川可能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成了最受关注的央行行长,不再是当年格林斯潘面前的区区后辈。

在4月初的 G20 央行行长和财长会议开幕前,周小川引人注目地发表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思考文章,更是耐人寻味。

说是思考,其实就是公开提案,表明中国主张。周小川重提“特里芬难题”,对凯恩斯当初设想赞许有加,对加强 SDR 的必要性与可行性充满期待,这包含了怎样的意图?

在我看来,中国借“特里芬难题”,对任何货币充当世界货币表示否定。这很不给美国人面子,也没给欧盟机会,更不准备把人民币放在火上烤。重提 SDR ,则是从理论上呼应“特里芬难题”,把美元和欧元的争斗尽量往后拖延。

这是中国式的中庸之道吗?也许,但未尝不是人民币着眼未来的以退为进。

超主权储备货币的主张,听起来不错,做起来有多难,看看欧洲央行就知道。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确难以为继了,IMF也必须改革,但有哪个超级大国,会甘心放弃用货币主导世界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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