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牛津
导语:没有生意可做时,男生便撑船过河,和女友谈情说爱。

经济观察报 特约作者 蔡天新 无论在剑桥或是在牛津访问的中国和外国学者,都会抽空到另外一所大学一日游。有一条长途汽车路线似乎专门为此类人设计的,每日从两地对开数趟,票价低廉,往返只需十英镑。按照现在的外汇比价,相当于杭州与上海浦东机场之间的单程车票。

去年8月的一天早晨,我乘坐头班汽车从剑桥出发,途经贝德福德和白金汉两郡,停靠了五六站。如果说剑桥、牛津和伦敦正好组成一个直角三角形的话,那么我们走的是斜边。这条路只有两车道,速度慢、红绿灯多,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居然花了三个半小时。

上午十点左右,大巴慢悠悠地开进了牛津城,作为城市,她果然要比剑桥大。我们沿着伍德斯托克大街向南,两旁的房屋尤其行人的步履,让我想起中国大学的教师宿舍区。到达市中心的殉道者纪念碑后,大巴向西拐到了乔治街,在车站外面把乘客全部放下来。

我顺着原路向东,走到一家火腿商店,被玻璃窗里的师傅吸引住了,他穿着蓝色条纹的工作褂,悬挂在头上的几只火腿更像是一把把吉他。记忆最为深刻的是附近的几座红砖楼房,一座叫老奥尔良饭店,另一座是红狮旅店,都是三层。还有一座四层的公寓也是红砖,拐角呈现圆形,屋顶像是顶礼帽。比起北大的红楼,这几座楼漂亮多了。

虽然早在12世纪,牛津大学就因为巴黎大学拒收英国留学生得以创建,但直到19世纪初,这座城市的人口仍只有一万多一点。进入20世纪以后,随着印刷业和出版业以及蜜饯和橘子酱(书生们的最爱)加工业的兴旺发达,人口骤然扩大了数倍。

巴利奥尔学院

继续向东,不到五分钟,我便走到了市中心的小广场,刚好开过来一辆双层观光大巴。顶层的游客要么拿着相机拍照,要么挥舞着双臂,人行道上的游人更多,不少是从伦敦来的中学生,前来朝拜慕名已久的学府。向南是宽阔的玉米市场大街,那里直通泰晤士河。

我从广场边的旅游中心要来一张导游图,选择东边宽街(BroadStreet)上的巴利奥尔学院作为起点。它看起来比较陈旧,颜色泛黄,是牛津最古老的学院之一(1263)。巴利奥尔是中世纪的皇族,原先在法国的诺曼底,后迁到英格兰,对苏格兰的历史有重要影响。

巴利奥尔是牛津的骄傲,毕业生和教授里各有五位和七位诺贝尔奖得主,这两个数字与剑桥的三一学院无法相比,却在牛津独领风骚。在人文领域,巴利奥尔也涌现了不少杰出人才,例如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历史学家汤恩比、诗人霍普金斯、小说家格雷厄姆·格林和阿尔多斯·赫胥黎,还培养了三位英国首相和四位外国元首。

小说《美丽新世界》的作者赫胥黎出身于英国最显赫的学术世家,他当年读书时宿舍的窗户正对着宽街,而诗人霍普金斯的宿舍则面向学院的草坪。此时此刻,有一帮人正坐在街头闲聊,这类英国大学里的露天咖啡座在英语里有个专用的名字,叫buttery。

顾名思义,这是专门为下课的师生供应点心饮品的地方,比如黄油、面包和麦酒。现在倒好,经常被游客占据着。如果仔细辨认,可以发现照片里沿着学院的墙壁正昂首走过一位披发的摩登女郎,她吸引了路边两个青年男子的目光,对此他们同桌的女伴竟无察觉。


埃克塞斯学院

在特尔街东侧,并排坐落着林肯学院和埃克塞斯学院。从庭院和建筑布局来看,最显著的差别可能是烟囱。比起剑桥来,牛津的草坪显得小巧玲珑,叫法也不同,剑桥叫court,牛津叫quad。以杰出校友而论,这两所学院可分出高下,林肯学院的毕业生里最值得骄傲的教授是布道家约翰·卫斯里,他创立了基督教卫斯理会。

相比之下,埃克塞斯学院人才济济,毕业生里特别有趣的一个人物是19世纪的威廉·莫里斯,他是如今走俏的室内设计师的先行者,涉及的领域包括家具、书籍、刺绣、墙纸和玻璃窗等,他在伦敦创办了装潢公司和保护古建筑协会。同时,他也是一位优秀的诗人和早期社会主义者。必须一提的是,这所学院的毕业生里还有两位中国人。

一位是钱钟书,这位雅儒的学者因为一部小说《围城》驰名汉语世界。上个世纪30年代,他在夫人杨绛的陪同下来牛津攻读文学学士,注册的正是埃克塞斯学院。在杨绛晚年的回忆录《我们仨》里有这样的描写,青年钱钟书初到牛津,便在下公车时亲吻了大地,磕掉半颗门牙,不得已只好拔掉,镶上假牙。她还回忆,每回收到家信时总有英国小孩围在旁边,等着要中国邮票,这种景象如今已经不见了。

各位有所不知的是,在钱钟书夫妇回国七年以后,我的导师的导师闵嗣鹤先生也来到了牛津大学,他注册的也是埃克塞斯学院。不同的是,闵先生跟着萨维利讲座教授梯奇玛希学习数学,两年后即获得博士学位,转到美国的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从事博士后研究。闵先生回国后担任清华大学教授,与钱先生最初受聘的教职一样。

谢尔登剧场

结束了特尔街的探访,我回到宽街,继续向东走上几十米,见到了一座古建筑,在绿顶白塔楼映衬下,显得格外引人瞩目。它是牛津的标志之一,建于十七世纪的谢尔登剧场,是牛津大学授予学位的地方,亨德尔曾在此演奏音乐,王尔德曾在此朗诵诗歌。设计师雷恩爵士在英国赫赫有名,比起法国人心目中的埃菲尔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雷恩多才多艺,堪称英国文艺复兴式人物的杰出代表,只不过他出生得稍晚而已。雷恩最著名的作品是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那座古典式和哥特式相混合的建筑物是到访英伦旅客的必游之地。雷恩的其他名作还包括肯辛顿宫和汉普顿宫,牛津圣灵学院的日晷、圣体学院的入口,以及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新图书馆。

值得一提的是,雷恩起初是个天文学家和几何学家,同时在生理学和化学方面颇有建树,其科学研究受到同时代的牛顿和帕斯卡尔的高度赞扬。例如,在几何学上,他率先得到求摆线长度的方法。发明了弹性定律的物理学家胡克这样评价雷恩:“自阿基米德以来,再也没有见到这样集灵巧之手和哲学思维于一身的人了。”雷恩还是英国皇家学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并曾被推举担任会长一职。

1661年,29岁的雷恩出任牛津大学天文学教授,次年他奉牛津校友、伦敦谢尔登主教之命为母校设计一个公共场所,从此对建筑产生了无法驱散的兴趣。设计谢尔登剧场时,雷恩受罗马马塞卢斯剧场的启发,采用了新颖的木桁架结构作为屋顶,使得顶层拥有那个时代最大的空间,从而把古典形式和新观念相融合。


大学学院

离开拉德克里夫广场后,我们沿着高街(HighStreet)向东,一会儿就到了大学学院。名字初听起来有些别扭,却是牛津也是英国最古老的学院。在学院外墙上有一块牌子,写着化学家玻意耳早年在此寄居,并发现了玻意耳定律,即在恒温下,气体的体积与压力成反比。进得学院大门,伊万介绍说庭院以拉德克利夫命名,原来这位医生也是学院的捐助人,我只能从屋顶的三角函数曲线来辨识。

大学学院的正式学生里,最值得骄傲的是诗人雪莱。可是,他只读了半年书便被牛津开除了,那是在1811年初春,原因是他拒绝在院长面前承认自己是小册子《无神论的必要性》的作者。事实上,早在伊顿公学读书时,雪莱就被冠以“疯人”的别号。进入牛津以后,他变本加厉,甚至把电通到门把上,把酸液倒在导师的地毯上。

这些行为表明,雪莱的个性与其中文译名的优雅有很大反差。他最出格的行为是两次与人私奔,每次都带着女友和她的妹妹。雪莱最后死于地中海的一场风暴,动因也是为了编辑一本《自由派人》的小册子。学院里设有雪莱纪念室,诗人的白色裸体像横躺着。加勒比海作家奈保尔也曾就读此学院,想必雪莱我行我素的个性影响了他,他在得到诺贝尔奖后声称,当年正是那些妓女温暖了他。

与雪莱相反,另一位热衷政治的学生比尔·克林顿在读时十分乖巧,仅仅尝试过一次吸食大麻。当他竞选美国总统遭到攻击时,院方甚至站出来为之辩护,称他的品德无懈可击。结果在他的第二任之初,便上演了 “拉链门”。2001年,已经卸职的比尔陪着女儿切尔西返回母校,两年后她在牛津取得国际关系学方向的硕士学位。

查韦尔河畔情侣

莫德林学院临查韦尔河,此河自北向南流过城东,汇入流经城南的泰晤士河。虽然有两支河流,但由于地处城郊,其他学院均不在河边,因此没有剑桥那么多桥梁,这也是牛津的自然风光不如剑桥的主要原因。莫德林桥是惟一以学院命名的桥梁,桥下的水流浑浊不堪,却不乏撑船的游客。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船只虽然比较陈旧,但却拥有鲜艳的颜色,在浑浊的河水映衬下尤为显眼。我们在桥头伫立良久,忽然发现对岸有一艘橘红色的小舟,一位帅气的男生坐在船头,他的左手靠着岸上木板搭成的便道,木板上坐着一位美丽的金发女郎,她的太阳裙色彩与小舟很相匹配。

这位女郎头顶一副墨镜,披垂头发,双手摆放在膝盖上,脉脉含情地注视着男生。她穿着一双拖鞋,脚跟高高翘起,与男生的左手合力把小船稳住。木板下方有供船只停靠的铁链,但这艘船显然没有停泊下来。我猜测那位男生是假期打工,他在左岸的码头等待顾客,而女友在右岸看书。可不,在她身后还有矿泉水瓶、长面包和书包。没有生意可做时,男生便撑船过河,和女友谈情说爱。

这样的构图实在难得,当即拿出相机,拉近焦距拍摄下来。一路上,陪伴我的剑桥学生伊万跟着我抓拍了一些人物风景,比如在莫德林学院的一个侧门旁,一位穿黑衣戴黑帽的东正教牧师正在等人,每次有时髦女郎走过时他都要背过身子,非常有趣。但拍查韦尔河畔这对情侣时,我却没有告诉他,这幅作品无疑是我牛津之行的一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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