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村盖房记
导语:建电站的人于是再没来过。重建的地块就这么保留下来。

经济观察报 记者 赵茜 4月中旬的一天,小九照例穿着绿色的厚抓绒衣去工地。茂县太平乡杨柳村已经停了4天电,手机座机都没信号。天色阴沉偶尔下来一阵雨,温度还不到10度。

岷江河湾的西边已经立起了一片钢架房——这是杨柳村512地震后整体移民搬迁的重建点。地方不大,西北边有一条路可以通向213国道,三面高山环立。太平乡乡镇府建在213国道边上,离此只有2公里。学校、乡政府、十几家街面房沿公路两边排开,即为周围几个村村民的生活中心。

太平乡过去曾经叫过“一碗水”,具体原因难考,有人解释这里山高地少,岷江好像被山端着,又时时泛滥。送我来的师傅是松潘人,说此地像个“喇叭嘴”,“全是山路”。果然,松潘之前还有大片田地,过了松潘,山越来越高,田都盘到了山上。到了太平乡杨柳村,部分山上连土都不见,全是石头,这些石头让村民们在地震时遭了大罪,越往里走,到汶川一线,受损越严重。

设计房子的建筑师谢英俊后来说,河湾边本来也不太适合重建,因为有汛期的威胁。搬无可搬之下,有这么一块地能造房子,村里人很高兴。乡里本来也看中了这块地,想在这建电站的排水沟,勘测过后准备来动工。村委书记杨长清站出来问:“是电站重要还是灾后重建重要?”建电站的人于是再没来过。重建的地块就这么保留下来。

搬家

小九是志愿者,毕业于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土木工程系,有过多年的从业经验。去年已经跟着谢英俊在杨柳村住了三个月,和村民一起建房子。她平时住在乡政府边上的羌家饭馆白万锭那儿,老白家的老木头房地震时摇得厉害,但震完也没倒。他是倒插门女婿,和老婆王梳英结婚了18年。羌族本来有大姑娘和大儿子留在家中的习俗,倒插门女婿很常见。但老白是藏族,这就不免惹人注意。不过18年来,两人从无到有,老白出门做包工队、回家干农家乐,教媳妇酿青稞酒,一双儿女送到茂县上中学。日子既然过好了,老白在杨柳村说话算话,是一号人物。

羌族人自古垒石为房,畜牧种田。石头到处都有,牛羊又放得高,过去便漫山遍野地散居,住得高的都在山尖子上。垒石墙是祖传技艺,“国民党时期一个架子没有都能修四五层高”,村里的大工罗全告诉我。他家连这次重修已经搬过4次。

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进行地震勘察,这一带属于地震带,为安全考虑,政府把杨柳村搬到半山腰,弄了两处木头架子居民点,一处40多户,另一处20多户。过了10多年,各家又慢慢自己去盖无骨架的石墙房子,搬开来住。杨柳村不大,全村350多人,到现在也没超过80户,有人盖房子村里人都去帮忙,叫做换工。

再次搬家是个大事情。杨柳村村民住得远,地震没伤着人,村书记杨长清是地震惟一被压的人。但这次遭了百年不遇的大灾,不想搬家的人家也得为安全考虑。杨长清跟大家讲:“山上全靠双手,只能搞种植和养殖。不地震还有泥石流。我的体力弱,劳力差,愿意搬到山下去,以后也许能慢慢发展旅游。”动员以后,村民一起投票,头一次有28户愿意搬,达到向政府申请移民搬迁的资格(25户以上是下限),到第4次投票已经有50多户愿意搬。搬迁全部自愿,愿意搬的58户各交了1000块的保证金,最后退了3户,只有17户人家没参与。村里又按每亩地5000元给17户人家补偿。


盖房

砌石墙男女老少都能上手,“不过真砌得好的,也就50来人”。包括罗全在内,村里有三四个大工。本来村里依例土法建房,罗全几个指挥放线划地基搞了一个星期。

后来谢英俊来了,说服大家尝试盖轻钢房。轻钢房有一个钢骨架,墙体可以就地取材用石头,也是老百姓自己盖。钢架费用由红十字会、南都公益基金会和欧克特公司援助,每家算上工费和少许材料费大概6万块,加上国家补贴一两万,还没有以前自己盖房子贵。老白出来建了个样板房,钢架填好以后完全看不出来,而且墙还照旧。杨长清拍板说:“运气来了!”

谢英俊看了村委会自己划的地基,“每户3间房,全部公平划成豆腐块”。但是地块本来就小,建好房子就基本连走路的地都没有,他跟村民商量,可以把一楼一顶变成两楼一顶,减少一间房,周围才有空间。他跟村民们重新规划了地块,每户占6分地包括公摊,调整了结构安排、建筑面积和占地面积。

2008年11月19日,杨柳村第一栋四联排屋子开始上顶。村民大会按需要自愿报名产生的18人 “起架队”在谢英俊的指导下把架子立起来。被抽到第一户上架的人家照老规矩提供了美酒,这酒爆发出了所有人的力气,人们喊着号子干活,村里人的精气神都投在了自己的房子上。小九回忆说:“头一次上架花了一天,以后便越来越熟练,一栋楼9个架子,1小时可以起三四个架子,完成只半天时间。到2月份立完了所有的架子。”

2009年4月份,春天来到的时候,村民们开始砌墙。惟一要买的材料是水泥。好些人家为了加快进度,在河边搭建临时帐篷开伙吃住。整个岷江湾边,是杨柳村每家每户男女老少齐上阵的热闹景象。59岁的王大妈在帐篷里哄着刚出生一个月的孙子,给家里5个人做饭。做完饭她就帮着调泥巴背沙子,一刻不歇。偶尔会有人扯开嗓子唱开来,歇工的时候,女人们拿出绣片。

罗全家两个在外打工的儿子回来盖自家房子。罗全从来没盖过这样的房子,决定盖房时他也没说话。不过他边盖边琢磨,“这架子是结实,好比盖砖混的房子顶上也支两根木头,谁盖谁改变方式。”杨长清家人少,本来准备换工,但现在人人都在盖自己的房子,只好请工。大工得负责看第一层墙直不直和角落的咬紧,小工抬石头拌沙子。他说:“现在请工不好请,以前80块一天,现在150块还请不到人”。他去沙湾村请了人,但每天情况不一样。“昨天有6个人帮忙,今天只有1个。”他和老婆也越盖越顺手。

小九本来怕墙砌得不直,但后来发现村民们砌墙的水平可接近艺术。就连上手慢一点的杨长清,石墙也砌得中规中矩。她的事就只有检查沙浆是否灌紧柱子。


师傅

方圆几里地的几个村子都知道有一个杨柳村的房子新鲜。不过在这里,“盖”房子和建筑有所区别,要更实在迫切得多。即便是建筑上使用的最简单的设计图,罗全不用也看不懂。老白年轻时跟着师傅学手艺,每次师傅吊墨斗,都叫他远远地走开。老白一生气,不跟师傅学了,慢慢盖着也就琢磨会了。他胆子大,组建自己的包工队,也没什么设计图,就在卧龙帮人修出个31.8米高的碉楼。

在太平松潘一线跑运输的司机徐远明家住镇平乡解放村,离杨柳不远,也是一个整体搬迁到山下的重建村。这个村按政府的要求立起了一片壮观的木架子。徐远明家已经建好。按国家政策,木架子用的木头基本不用买,可以到山上的林地里现砍。照着羌族的传统,一楼一底三开间140平,花了他近10万。在他看来,杨柳村人就是有运气。我说:“你也可以盖钢架房,当初为什么不盖?”他一再问:“真的吗,钢架怎么可能比木头便宜?”

谢英俊和小九因为盖房子,在村民中很受尊重。老白说:“他们都喝过洋墨水,能跑来这么偏远的山沟里盖房子,是我们的福气。”这话是对知识的尊重,也是人情世故。谢英俊创立的“协力造屋、自助建房”针对当下工业化的建筑体系,也是对传统的追问。谢氏体系来源于传统建筑,并融合了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轻钢建造体系,经过设计和长期实践之后,降低了造价,使农民也能享受到类似宜家家具装配,兼顾抗震和环保功能的“新”房子。在这里,建造变成了一种媒介,通过它,人们得以重新体会那些被忽略了的人和环境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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