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学校和一块砖的未来
导语:人们称这所抗震能力达到9级的学校为“震不垮的学校”。

经济观察报 记者 赵茜 “你看这个柱子粗到这么吓人”,遵道学校校长杨兴全现在没有自己的办公室,暂时用了教学楼一层的会议室,他回头看了看背后突出的柱子,点点头对我强调说:“但它安全!”

这位有着24年执教经验、震后从绵竹教育局调任绵竹市遵道学校校长的老资格教育工作者对过去 “四处找钱”盖学校的过程印象深刻,“政府一点、教育局一点、学校自己还要去找一点。在这样一点钱的限制下,楼建起来就不错了,根本谈不上学校的美观和配套功能。”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5·12地震之后,据四川省建设厅的数据显示,重灾区学校倒塌面积为199.7228万平方米,占总倒塌房舍面积的1.3%,共有9145个学校面临恢复重建的问题。

重建前的遵道学校是那些倒塌学校中的一个,人们至今还记得它那个“一字型向外”的简单形状。地震后,半山腰的镇中心小学受损严重,不能使用,就搬下来和中学合为一处,重建为遵道学校。地震时除了7个上学时遇难的小学生外,没有造成更大伤害。但人们心有余悸。

这一次的学校建设,杨兴全发愁的倒不是去哪儿找钱,而是怎么建才对得起孩子们。万科集团捐建的一期教学楼投入使用之后,这个忧心不存在了,因为“硬件已然一流”。现在,人们称这所抗震能力达到9级的学校为“震不垮的学校”。杨兴全把自己建设学校的理念总结成两个 “基础”,“一是一定要保证安全,不光是地震,疏散、防火都要考虑;二是学校的基本要素功能也要齐全”。在这两个基础之上,他开始雄心勃勃地想把这个学校建成一所“名校”,至少是“科技示范校”。

震不垮的学校

实际上,单主教学楼建筑投资就超过1000多万的遵道学校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建筑物,它更像一个抗震建筑的活教材。

在学校大门走廊一边的墙上,孩子们一起创作了一幅色彩丰富的 “我的学校”涂鸦。在他们的画笔下,每个看似教学楼的建筑上都很仔细地加上了厕所,好些厕所比教室还大。这个想象中的学校总是让万科震后援建建设项目经理部副经理李标心生感慨。万科承建的教学楼工期仅仅花费5个月,却也是他们能够给孩子们画出并盖出来的最安全的建筑物。

刷成橙色和灰色的三层“井”字型教学楼采用了框架结构,并辅以“轻钢墙体系”。李标解释说:“由于不使用一块砖头,轻钢墙即使倒塌,它的重量也只有砌体墙的1/5,不会造成致命伤害。而且框架结构摇不垮。”这在美国和日本已经是一种广泛应用于高级住房和办公楼的成熟建造技术,但在国内,它还只被用在宾馆和办公楼的隔墙上。万科也是在2006年才开始在自己的实验楼中进行技术应用实践,这一次他们特意邀请美国华兴顿公司设计墙体,首次将它运用在国内学校建筑上。

走入遵道学校的防震技术展示厅,置身于主教学楼之下,一面透明的玻璃墙之外可以看到另一个核心抗震技术——隔震垫。为了安装教学楼需要的44个隔震垫,需要在地基处专门加建一层“隔震层”。隔震垫的构造类似三明治,由43层橡胶和钢板错落累加而成。它们的作用相当于一个柔性弹簧,延长建筑物在地震时的自震周期,把建筑物的变形集中于隔震层之上,以减少建筑物上部变形。李标说:“通常地震加速度达到1的时候,传到一座四层建筑物的顶上加速度就增加到2.5,但增加隔震垫之后,这个加速度减少到了0.4。”

在疏散设计方面,万科与四川消防科研所合作,以各种不同的动物头像标示了疏散路径。根据科研所的模型测算,84秒之内3层楼的1300个孩子可以全部疏散到安全地点。为了让疏散时每两个班的孩子能够使用一架楼梯,除本来建筑的四架楼梯之外,他们特别在天井中加装了两架铁楼梯。考虑到未来的无障碍使用,铁楼梯边上还有一架日立电梯。

除去这些技术上的“震不倒”外,教学楼在功能上还进行了一系列的细节设计。课桌椅采用的是钢管骨架,比较牢固,抽斗下面的空间可作为地震时的临时躲避空间,课桌两侧设有挂钩,挂小物品,椅子下面的网架用于放置书包。储物柜和卫生柜固定在墙上,日光灯灯管采用了减震弹簧,这样能砸下来的东西最多也就是灯管,不会伤人。教室门采用了U型把手。在孩子们可能活动的公共区域,每一根柱子和墙体的阳角部位都安装了保护胶条,防止碰撞伤。

总体来说,整个学校的设计做的是加法——几乎所有学校中想得到的安全设计只多不少。

李标特意带我看一块刻上了所有援建单位名称的纪念碑,在这块纪念碑上,中建国际是奥运场馆水立方的设计者,它提供了遵道学校的建筑设计,欧文斯科宁提供了轻钢墙外挂板解决方案,而思科集团甚至给每一间教室配备了价值10多万的电教系统。当这些某一方面在国际上处于领先地位的公司和团体的力量都加入到遵道学校中来,“梦之校”诞生了。但人们也不禁置疑这样的硬件配备对于一所镇级学校是否太过。

杨兴全还能回忆起1984年绵竹市职中的建设费用。当时他是这所职中的校长。12个72平方米的教室,包括旁边办公室总共1400平米的建筑花了12万。“地震时第一时间就垮掉”,好在地震前学校就已经基本废弃。他说建筑虽然有一个利益的驱使,但学校一定要造得安全理当成为社会的共识。

李标每天在遵道镇的几个工地中间往返,路上全是重建中的民宅。绵竹是5·12地震的重灾区,过去房子抗震力最多只有6度,遵道的房子垮塌尤其严重。空气中笼罩着浓浓的尘雾,街道上最红火的是卖各种建材的铺子,“螺纹钢、圆钢”被大大地写在牌子上。各种建筑材料的涨价都很厉害。作为业内人士,李标有些担心,很多重建的民宅只不过比过去多加了几根细细的钢筋而已。

显然,万科的遵道学校已经成为一个地震后值得关注的重建案例。李标说:“我们做了一个最安全的学校样板,万科所探索的是结合了隔震垫和轻钢墙体的减震防灾技术解决方案。它令造价明显下降,技术上也更为成熟,而且在国内也整合了一批本土的供应商,具备一定的推广价值。当然目前大范围推广还不现实,但设计上的各个部分及专业技术运用都可以局部参考。”据悉,这套技术将在包括剑南春酒厂、映秀小学等灾后重建项目中得到进一步应用。


再生砖

如果说地震是一场大考,万科通过遵道学校摸索“怎样建”,四川建筑师刘家琨考虑的则是“用什么建”。

地震之后,刘家琨见到的惨烈景象使他开始考虑身份认同问题,“在灾区看到没有倒塌的房子时,我尚且觉得自己是个建筑师;但看到那些倒塌的房子时,我又根本不敢承认自己是建筑师。”在遵道镇考察时,当他见到灾民从大片废墟中整理出粉煤灰砖时,他觉得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能够发挥自己作为建筑师的功能为重建做一点事。

这个被命名为 “再生砖计划”的项目瞅准了灾区无法处理的建筑废料——用破碎的废墟材料作为骨料,掺和切断的麦秸作纤维,加入水泥、沙等,由灾区当地原有的制砖厂做成轻质砌块,用作灾区重建材料。它既是废弃材料在物质方面的 “再生”,又是灾后重建在精神和情感方面的“再生”。

在成都郊区的粉煤灰砖作坊,刘家琨第一次把这个构想变成现实。一台手工机械压砖机制出了头一批再生砖。经过检测,再生砖的硬度能达到建筑标准,而且自行生产非常便利。对刘家琨而言,“再生砖是一种只要愿意、人人都能动手生产的低技低价合格产品。它可以就地取材,通过手工或简易机械就能生产”。相较于红砖,“它免烧,快捷,便宜,环保,适应性强,可以不受专利掣肘”。再生砖计划被选为2008年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普通建筑”的参展作品。

作为一种能够化废为宝、因地制宜应对地震重建的新材料,再生砖的理念很快被业内人士认可,但推广再生砖的行动却一再遇阻。为了实现大面积生产再生砖,除手工和机械的实验之外,刘家琨也曾和国营大厂合作,帮他们做再生砖的配比研发,问题是对于新材料的推广,“需要通过政府漫长的审查过程才能正规使用”。

刘家琨用再生砖为聚源中学初三一班的学生胡慧珊修建了一个小小的个人纪念馆。他的办公室至今摆着好几块再生砖样品,偶尔他才拿出来给人看。他说:“建筑师有时候容易把事情做得很矫情,变成一个功名。但我本身是成都人,这不一样。”他现在更多地用一个志愿者的热情和一个建筑师的理性来看待参与重建这件事。

他为村镇设计的新材料再生砖至今没能在四川推广开来,上海一个瑞士公司做的公共建筑却因其环保理念率先采用,“打回城里了”。他有些无奈地解释,“推广一种新材料并不是一个民间建筑师事务所力所能及之事”。

在地震重建一年之时,他也注意到一些带着商业目的推进的新材料,“这样带着做生意考虑的项目反而容易进入重建体系”。

“再生砖”和“震不垮的遵道学校”只是灾区重建中关于新材料开发和建筑模式具体实践的两个案例。它们是民间力量进入由政府主导的重建过程的代表,从他们的实践中可以看到民间力量和政府在重建中的复杂关系。

刘家琨说:“地震把社会震了一道缝,所以就有了许多志愿者,有了民间的热情,有了各方的合作,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开放。这些缝可能很快会合起来,但希望会继续开放。”这一块砖和一个学校的未来,仍然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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