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日本《现代诗手帖》追悼中国四川大地震特辑和募捐
导语:

经济观察网 田原/文 在2008年7月号的《现代诗手帖》上我曾在一篇日语文章里写到:“这场毁灭性的大地震对于我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地震的那些天,是我留日十数年以来度过的最为悲伤无助、最为灰暗绝望、最为愤慨和迷惘的日子。整整一个礼拜,除了不得不完成我担当的教学课程外,我几乎没有任何心思去思考文学和干别的什么,连截稿日期迫在眉睫的约稿都被我开除了脑际。每天,只要回到家,都会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视和面对电脑,一个人在异国的公寓里对着电视新闻和电脑视频哽咽伤悲。尤其当我看到一个个孩子的尸体从校舍倒塌的废墟拖出来,和他们还没来得及恐惧就被死神带走的那如睡着了的安详表情,那种无法言表的痛心剜心割肺般的难耐无比!孩子是人类的明天,没有了他们,人类的生命不但不会得以延续,而且将会失去意义和价值。为追悼他们,我曾流泪为汉语讲座杂志《NHK中国语》(2008年8月号)的连载专栏“中日汉徘接力赛”写下了这样一首汉徘(此专栏以温家宝总理访问日本时创作的一首汉徘开始连载): 

五月小灯盏 

没有你们的燃烧 

世界更灰暗 

那些日子的地震画面像一把锋利的无形锥子,深深刺进我的灵魂,戳穿我作为一个成年人的惭愧和自省以及道德责任,此情此景,仍不堪回首。 

2008年5月的黄金周,受中坤公司资助和北大邀请,我陪同东京国立艺术大学的音乐艺术团以及诗人佐佐木干郎和成田英明教授(共21人)回国参加北大百年校庆演出,在圆满结束演出交流后,我乘坐5月11日下午2点半的国航从北京返回日本。飞机准时降落东京成田机场后,我又换乘了3个多小时的国内快速电车和新干线回到仙台,记得我从仙台车站出来时,灯火辉煌的路灯已经在驱赶着夜幕下的黑暗。 

翌日下午,来自大阪一位留学生的电话让我停住了正要拆开的信封,这个电话最初带给我四川地震的消息,当时,由于还不了解地震的规模和具体的伤亡数字,在日本饱受地震恐吓已经对地震变得麻木的我并没有把它当成一回事。之后我的手机接连不断响起,我急切地打开电视,下午的新闻频道里的地震画面让我的大脑轰隆炸响,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和一场巨大灾难的降临到了我的祖国。 

5月12日晚,我不时地变换频道,轮番看遍了NHK电视台、朝日电视台、每日电视台、读卖电视台和日本电视台的晚间新闻,当绵阳倒毁的楼房画面映入我的眼帘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生活于此的诗人雨田和成都诗人翟永明是否平安,二位都是我认识不多也是我尊敬的四川籍诗人之一。因为我从电视上获知,灾害没有波及到成都,雨田便成了我唯一与之想取得联系的存在。 

1999年初秋,我第一次陪同诗人谷川俊太郎访问西南师大新诗研究所时,雨田沿嘉陵江逆流而上,乘坐了一晚的船,之后又坐了大半天盘山越岭的大巴赶到重庆西南师大,像一千多年前的杜甫千里迢迢从我的故里河南巩县赶来约见李白一样,让我和谷川感动了许久。雨田当时剃着光头,留着一拃多长茂密的黑胡须,俨然隐居在深山寺庙的道士和圣人。记得我详细向谷川俊太郎介绍完雨田后,谷川曾半似认真地脱口而出:“他像是中国现代诗坛的马克思”。 

从地震那天晚上一直到5月14日下午与雨田的手机取得上联系,越洋电话每次打不通的忙音都让在大海另一端的我极度的焦虑和不安,雨田成了我内心的“震源”。以后,我的很多地震的最新信息都来自于他。 

为震区募捐是5月13日我跟诗人谷川俊太郎、思潮社社长小田久郎和北京中坤集团公司董事长·诗人骆英私下沟通后才做决定的。我们的募捐和征稿启示紧急在六月号的《现代诗手帖》(因为日本的当月杂志都是在前月下旬面世)发出,目的在于号召日本的诗歌界给予关注。题目为“请协助四川大地震灾害救援行动”的内容大致如下: 

“5月12日中国四川大地震蒙受的损失在日益加剧,据报道,受灾人数已逾千万,更有6万5千万平方公里的大地化为瓦砾。我们的〈日中诗人讨论〉本以诗歌和文化交流为主,旨在促进理想的人类社会的构建和亚洲独特的现代化的达成,而今,却再也无法漠视中国的惨状。鉴于诗人中为数甚众的有识之士均有意进行义捐活动,我们拟以如下方式,向《现代诗手帖》的读者以及更多诗人发出呼吁,以扩大捐助活动的范围。 

发起人:谷川俊太郎、大冈信、吉增刚造、北川透、高桥睦郎、佐佐木干郎、平田俊子、野村喜和夫 

1、救援款名称:<四川大地震救援捐款> 

2、募捐期间:截止到2008年6月15日为第一次,6月30日止为第二次,然后将两次 

的捐款通过北京中坤“中日诗歌交流基金”捐赠给中国国内的复兴支援团体。 

3、救援捐款请汇款到邮局帐户。帐号:00180-4-8121、名义人:思潮社  

4、为追悼大地震的遇难者,征以地震灾害为主题的诗歌和散文。征文形式自由,诗歌限10行以内,散文以200字为限。 

5、稿件请寄思潮社内“日中诗人讨论”「四川大地震募捐事务局」(小田久郎·田原)” 

然后我开始马不停蹄地给《每日新闻》、《河北新报》等中央和地方媒体写稿和出演广播电台节目,以扩大募捐范围。我们的启示得到响应,不足两周,捐款已达两百多万日元,日本诗人和热爱诗歌的读者给予的支持和关注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计和想象。 

5月下旬,接到批评家唐晓渡的电子邮件后,旋即拨通了诗人欧阳江河的手机,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计划在5月31日傍晚,在北京潮阳区的“北京世纪大剧院”举办“为了校园与心灵的重建·川籍音乐家感恩义演音乐会”募捐活动,希望我能陪同一位日本诗人参加。因谷川俊太郎应邀在瑞典访问,便临时决定跟诗人佐佐木干郎一起飞往北京。那也是一个令人感动的场面,江河的诗歌朗诵,青年钢琴演奏家李云迪的潇洒优雅的弹奏让人难忘。在这场音乐会上,我们带来了《现代诗手帖》募捐的近四百万日元。捐款者有专业诗人和一般读者,也有居住在北海道的画家野田弘志和侨居在新加坡的华人周颖南等著名人士。更让人感动的是一位年轻的母亲把她上小学病故的儿子的奠仪所得的数万日元汇进了我们的募捐帐户,并留言希望我们用她微不足道的心愿,在那片天崩地坼的大地上建造一座地球上最最坚固的校舍,让悲剧永远不要再发生在孩子们身上。 

六月号的《现代诗手帖》出版后,日本社会反响强烈,《朝日新闻》、《读卖新闻》、《每日新闻》等都给予了报道。之后从主编高木真史接二连三的电话里得知,追悼中国四川大地震的稿件不仅纷至沓来,而且也有不少读者特意写来激励我们募捐的明信片。高木委托我从中国作家和诗人那里组些类似的稿件。这就是八月号《现代诗手帖》“面对四川大地震,诗歌的力量是什么?”特辑的形成过程。发表在特辑里的作品,除中国作家和诗人贾平凹、芒克、骆英、欧阳江河、蓝蓝、于坚、艾未未、阎志、翟永明、雨田、路也、潘无依、田原和日本诗人诗坛巨擘谷川俊太郎、大冈信、高桥睦郎、吉增刚造、平田俊子、北川透、野村喜和夫、辻井乔、佐佐木干郎的作品是约稿外,其他的五十六篇均是从编辑部收到的203篇作品里选出来的。其中只有财部鸟子的诗《冰棍与康塔塔》发表于7月6日的《中日新闻》副刊。五十六篇作品的作者有中活跃在日本文坛的专业诗人,也有一般的家庭主妇和退休工人。在这种特殊的事件面前,我想不会有谁会刻薄地在他们作品的质量上吹毛求疵,因为他们的善良之举就足以让我们感恩不尽了。 

地震过后,很久我都不愿擦去电脑前的桌面上干涸泪痕。那是理性崩溃背叛生理的见证;更是我的情感和悲伤的见证。当时我内心里的一切好像被这场灾难的巨手猛烈地抽空,很长时间我变得身心俱疲,虚弱无力。记得在北京陪佐佐木干郎跟几位诗人和文化人吃饭时,我曾跟批评家李陀谈到这次地震使我又有了一次成长。地震给予了我一次再次深省自己的机会,它像一面镜子,面对它,自己的道德良知、社会责任、对他人和弱者的关怀、对邪恶和黑暗势力的抗拒等仿佛看得更清,从此不得不更身体力行去完善和调整自我,以便做到更无愧于社会、无愧于他人和无愧于自己。但愿那场毁灭性的灾难永远不再光顾地球和人类。大自然在瞬间夺走了近十万人的宝贵生命对我们的伤害是巨大的,透过这巨大的悲痛,无论这场大地震与自己有关或是无关,如果我们不放眼去思考现代文明的发展日渐对自然和生活环境的破坏,或通过灾难不去反省自己和纠正自己有意无意犯下的过错,那才是最大的悲剧的开始。 

                                                                                                          2009年4月27日 写于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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