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日本时,我们谈些什么
导语:

经济观察网 记者 程明霞 发自东京 周末清晨的东京街头,满是晨跑的人,你追我赶的仿佛是一场马拉松比赛。下午6点多,当我们结束一天的访问返回酒店时,路边还有许多跑步的人。

“天哪,难不成他们跑了一整天?”我开玩笑说。在纽约、华盛顿,也是一天中的任何时候都能遇到穿越街道跑步锻炼的人,但是,像东京这么络绎不绝的跑步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突然间我想到——于是,我在本子上写下“村上春树”四个字给日本领队看,我问她:东京是不是一直就有这么多跑步锻炼的人,还是因为日本畅销书作家村上春树的新书,《当我谈论跑步的时候,我谈些什么》,让东京突然间多了许多跑步者?

领队小姐看来不是村上春树的粉丝,她看看这个名字,用日语念了一遍说:哦,是的,他是个作家,但我不知道他最近写了什么有关跑步的书,我也很少这么早起,这么早下班,不知道东京是不是一直这么多跑步的人。

不只是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的跑步者,东京的很多东西都让我们初来者惊奇,尤其是从夏威夷来到这里。相比夏威夷的宽敞、随意、散漫,日本的狭小、规整、严格,让我们一行诧异到甚至有些不适应。

夏威夷绿树成荫,植物茂盛高大。东京也是个郁郁葱葱的城市,绿化远比北京好,树木、草坪、各种颜色鲜艳的花,遍布在街道边、屋檐下,只是——整个的小了一号。“这里的树,等于1/3夏威夷的树。”泰国的吉娃莫说。

还有汽车。夏威夷满街都是宽敞的越野车,比如我们的项目领队就是一辆三排座的越野车。而在东京,不仅很多私家车是两排两位的很小的车,甚至停在超市门口的货车也都很迷你。

还有房间。看着路边那些挂着一两片布门帘的小吃店,高大的詹妮弗说,天哪,太可爱了!这么小的门我能进去么?我在我房间的浴室里几乎不能转身,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巨大。

最鲜明的对比,在我看来是垃圾桶。我仍然记得我初到美国时,首先被雷到的是他们的垃圾桶。无论是芝加哥机场卫生间的厕纸笼,还是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会议室后面的废物桶,都无比硕大,远超国内同等垃圾桶的尺寸。尤其是会议室后面的垃圾桶,几乎跟我在北京家里小区楼下的公共垃圾桶一样大。而且,这么大的垃圾桶,经常在会议中间、午饭过后就塞满了整整一大桶。——这是美国人消费旺盛的最一目了然的证据。

而在东京我们下榻宾馆的卫生间,那个小小的厕纸笼,只比我在北京家里放在写字台上的废纸笼大一点点。——这是日本人节约的体现。而且, 在日本街头无论男女很少有胖人,不像美国随处可见超级大胖子。这也是日本人饮食健康与节制的结果。东京地铁有一些电梯非常狭窄,印尼记者安株开玩笑说,“日本人不让美国人坐电梯,这么窄的电梯美国人的体型根本上不来,只能去爬楼梯。”

除了空间上的节约节制和规整,日本人在时间上,在生活工作的各个方面也都非常严格而规整。在夏威夷习惯了每天穿着拖鞋和松松垮垮的T恤去上课的我们,在日本被要求必须着商业正装去访问,而且绝对不能迟到,也不可能多拖延一分钟。

泰国记者吉娃莫忘了带上印有她名字的胸牌,心想反正大家都熟识,每个访问对象也都有我们每个记者的背景资料,没带胸牌没关系。但是日本领队对着吉娃莫一个90度鞠躬、头很低、但很坚决地用硬邦邦的英语说:Please!(请带上!)

我穿着房间的拖鞋去宾馆餐厅吃早餐,被招待生——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挡住,用日语叽哩哇啦很激动地说了一通,看我一脸茫然,他飞快地转身然后跑回来,拿给我另外一双拖鞋换上,才让我进去吃饭。我纳闷了,不都是拖鞋么,干嘛非让我穿你的那双。后来听同伴说,很多日本人家里,去卧室、起居室、餐厅都有不同的服饰要求,在卧室穿的,绝对不能在餐厅穿。宾馆餐厅除了严禁吸烟,还严禁打电话,手机跟香烟一样,被划上一个大大的斜杠。

这些我还都愿意入乡随俗,唯一无法接受的是,他们多一分钟的时间也不给。在美国,我们都习惯每次嘉宾讲的比较简短,然后会留大把时间给听者提问,在时间到了之后如果还有人举手,会说:好,那么我们最后再回答两个问题。但在日本,每个嘉宾说到最后通常只剩5分种提问时间,而且一旦时间到,不管有多少人迫切举手还有问题,他们多一分钟也不会给,立刻撤人。

“因为日本是这么狭窄的一个岛国吧,所以珍惜空间,一切都很小,很规整,很严格。”早饭时,我跟同伴格雷姆,《大西洋月刊》的编辑说。他说:可是,英国是个比日本还小一些的岛国啊,英国的房子和垃圾桶,可不是这么小的。英国的车也都比较小,那是因为欧洲的汽油消费税非常非常高,鼓励人们都买小排量的车节约能源。


NGO的志愿者在救济处分配米饭

日本确实有很多归于其文化和民族性的独特之处。比如在欧美,被减薪的员工会罢工、被裁员的失业者会游行,向老板和政府施压、表达不满、争取自己的利益。而且通常经济状况恶化,也会导致犯罪率攀升。在日本却不是这样。


一位失业负担不起房子而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在救济处领取米饭

泡沫破灭与去年的金融危机,都导致日本失业者激增、无家可归的人在东京各处游荡。但是,这些失业者和流浪汉,并没有增加日本社会的不稳定性,日本很少社会动荡不安。好几位日本学者和非政府组织的志愿者告诉我们,因为日本人在被公司裁员,失业之后,一点都不会埋怨政府,不会埋怨经济形势不好,而只会自责、自卑、深深地羞愧,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会丢了工作,无法负担房子和生活,这不是任何其他人的错。

正因为这样,日本的失业大军、流浪汉,虽然数目激增,却一直是城市中悄无声息的一群人,四处打零工,在饿得发疯、实在别无选择时,会低着头去救济处领一碗米饭吃。我亲眼目睹了他们在救济处领取米饭时是多么的秩序井然。——队伍排的非常整齐,没有人拥挤,吵闹,争抢,就是按照队伍一个个走上前,头埋的很低拿过饭碗,匆匆离开。而且他们大都衣着规整,虽然衣服已经脏到看不出颜色,而且有浓重的臭味,但很少人衣服穿的歪七扭八。

“日本人的自尊心非常强,失业的人非常自卑,但又守卫着自己的骄傲和尊严,所以,在帮助他们时,我们不能说,你快去领饭吃吧,或者,我帮你找到一个活儿。”救济处给流浪汉发放米饭的一个NGO组织的领导告诉我,“我们只能跟他们说,嗨,我们这里现在有这些、这些、这些,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有兴趣,可以来看看哦。”也是为了顾及他们的尊严,我们被允许拍摄志愿者为无家可归者准备饭食的场面,却不允许我们把镜头对准领取救济饭的人。

在这个经济危机和流感爆发“坏运气”叠加的时刻,救济处领取米饭的很多人都带着口罩。自日本泡沫破灭以来,那些生活艰难的人,就是这么默默地、艰辛而规矩的度日。

这样一群隐忍、克制、中规中距的人,会将这个岛国带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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