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闲篇
导语:从煤矿老板到江浙的家族企业,都以请到春节晚会上的“熟脸”为荣。

经济观察报 王隽/文 作为负责内地歌舞类节目的导演组成员,张扬(化名)遇到的第一次PK是在2008年央视春晚第三场正式带妆彩排上。

带妆彩排的时间大概从春节前的十天开始,而这正是走穴的“黄金时段”。

从煤矿老板到江浙的家族企业,都以请到春节晚会上的“熟脸”为荣,民歌手在地市级私企“春晚”上是非常受欢迎的。一年到头商演机会没有通俗歌手那么多,就等着过年挣点“年终奖”,导演们心里都清楚,所以前期的排练可以商量时间。

然而,正式带妆彩排是要掐算时长并做最后审核的,每年从第一次彩排到录备播带,四五场下来,任何节目都可能遭遇重新洗牌。于是,总导演定下规矩:不许内地歌手出北京城去跑场、走穴。

彩排的前一天,大家都按照“规矩”电话通知演员。当时张扬负责的十几个歌手都保证绝对不出北京。由于深谙演艺界人士的“大话功底”,晚上她又把 “严厉警戒”编成短信,挨个发了一遍,要求每个人都回复,歌手们当然都义正言辞地表达了“坚持不走穴、肯定在北京”,张扬留好了每一条确认短信,这才放心收工。

第三场彩排的上午,刚打过保票的一个男歌手终于绷不住了,打电话来说他被困长沙黄花机场,赶不上下午开始的彩排了。正当张扬郁闷至极的时候,男歌手告诉她,“另一个导演负责的两个女歌手正往候机室里走过来,估计她们还不知道机场关闭赶不回北京的事。”

就这样,接二连三的电话响起来了。谎话终于没拼过那场南方大风雪,当然,走穴的歌手们免不了在收工后的协调会上被中宣部的领导们点名批评,连带着相关的导演也都挨了批。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开完会后,歌手们会打一通电话,亲兄弟亲姐妹的道歉半天,但这并不妨碍导演们仍然无休无止的“盯梢”。

和演员的PK不仅仅在催他们到场上,在晚会筹备的前期,这是一场漫长的战役。《中华情》是户外歌会的经典之作,与春晚相比,免除了掐算语言类节目时长、频繁的上下道具等繁杂程序,但最头疼的事情就是与歌手的“过招”。确定演出的城市和主题后,当地政府会开一张歌手名单——市级领导的年龄决定了他们的老百姓将在舞台上看到哪一辈的歌手。

选歌,是第一道关。一般的歌手都不太愿意再唱成名作,过气的二线歌手想唱她最新的单曲——事实上,没有人愿意听;新出道的小歌手找着关系想来独唱,但是最多只能容忍三五人合唱一首老歌。一线大牌挑起歌来倒是方便一些,但是最头疼的是让他们把音乐剪短。为了观赏性更好,《中华情》会在老歌的编曲上换风格,并把4分多钟的歌剪到2分半以内。剪歌,成了筹备前期的PK重点,总会连哄带骗地与港台腔的企宣、助理、经纪人不停交涉,白脸红脸轮番地唱,有时候不得已,陈成(化名)会直接问歌手,结果没料到人家倒是答应得爽快,就只能怨这中间多生是非之人。

筹备中期,是摆排节目搭框架了。这时候,歌手们会旁敲侧击地打听自己排在哪里,和谁谁谁不能排在一起,要伴舞要特效,LED内容要美美的。记得有一场中,两个一线女歌手在电话里分别跟陈成说同样的一句话:“只要她不介意排第一篇章,我也不介意。只要她同意剪歌,我也同意,只要她参加备播,我就来。”姐妹俩不跟别人比,就铆着劲儿瞅着彼此,就好比KFC爷爷和麦当劳叔叔,也挺有意思。

按照 “潜规矩”,节目单严禁外泄,春晚的流程单和节目单上导演组每个人都需要签名,如果被复印了,会落下罪证。《中华情》也有共识,节目单不可以外泄。解决的方式通常都告诉他们大概的篇章位置,再拿出该篇章中比他们档次高一级的明星砸过去,让其自动闭嘴。

陈成觉得,和演员打交道还算是轻车熟路,大多数导演们都知道该用如此这般的“特定语系”与他们沟通,更是深切地体会过他们的撒娇、冷战、妥协、决裂都表达着什么样的真实含义。在一次直播的前几天,某选秀歌手的经纪人告诉陈成,要回到捧他当冠军的台里参加晚会,不能来了。这个选秀歌手参加的是一个合唱节目,当时所有的录音、混音全部完成,没有时间再去找新人录音再制作。陈成先是惊出一身汗来,后来看这经纪人没有挂电话的意思,就仔细揣摩了一番。果然,最后她说,“我们家谁谁谁是拼死也要来央视这边的,如果你能让他站中间。”陈成舒了一口气,总算是猜对了。

所以说,和演员们的斗智斗勇还算是不太大的事情,他们需要平台,情商不低的演员都知道分寸,所以话摊在台面上,也就好说。最有意思的,也是最难的,是和“文艺晚会话语体系”外的领导们过招。

入行两年多,做了十几场晚会的陈成算是逐步、深入地领教了领导们的思维方式,倒并不是有对错之分,出发点一定是为了节目好看,但就好像是不同空间里的两路人马交锋,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最后临近演出都郁闷得要命,甚至相互憋着火不想再说话,但是舞台大幕一开,开场舞一起,漫天烟火中所有的问题都没有了。结局总是领导们热泪盈眶,激动地和导演组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握手。所以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这种“结局一定美好的PK”。

陈成说起央视的中秋晚会,舞台搭在海边上,难题都来了。威亚架子需要在舞台后和观众席后方搭起两层架子。当时的设计是在威亚上飞五艘白船,每只船上站一个白衣乐手。要保证演员的安全,并且观众席在沙滩上,生根比水泥地要困难许多,导演组请到为青岛奥帆赛制作威亚的江苏某公司来现场勘查,在开始搭建前,当地政府的领导忽然打来电话,说他们找到了更便宜的厂家。这位领导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他身上了,一定让白船飞起来。演出前十天,这位“便宜工头”终于坦白了,他做不了这么复杂的工程,怕出事,决定走人。该领导崩溃了,他自己还临时垫了几千块钱在这个工程里,剩下一地的破铜烂铁。当然,郭霁虹和丁倩两位女导演设想了一个多月的白船在道具仓库里搁置下来,直到被拉回北京,没能飞起来。

后来,在和妇联的一次合作中,陈成发现接近退休年龄的张主任对歌手们很热心,一个老牌女歌手就在飞机上挨着她坐,亲切地叫她大姐,俩人聊得热乎,最后女歌手说,她想调调节目顺序,唱“倒二”(倒数第二个节目,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 “压轴”)。张主任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满口答应。女歌手回了北京通知陈成:“主任同意她压轴”。所有人都惊了,因为有个更大牌的女歌手是毋庸置疑的压轴。电话里,张主任一派懵懂,“‘倒二’不就是压轴的前一个节目吗?”

陈成说,在完成一台晚会的过程里,最艰难的与最有乐趣的,就是这些过招的过程。一个多月的筹备期里,有一致对外的PK,也有商讨节目时内部的争锋。秋晚组的80后成员们为了能让领导接受年轻歌手的作品,常常故意在办公室里放好听的歌,或者在午餐的饭桌上无意唱起来,领导们偶尔一句 “这歌很好听啊”,很可能就把一个新生代歌手推到台前。

而春晚总导演与总策划对节目的重新摆排也揪着负责每个节目的导演的心,武术类和语言类节目导演,和他们精挑细选的演员一起经历着洗牌和筛选的心惊肉跳。节目从新年零点钟声前甩到零点数秒后,会有女导演在办公室里哭鼻子,与总导演据理力争;复活的消息传来,大家也会痛快地喝一杯。PK的过程是痛苦的,但是力量确实是巨大的,有谁数得清楚,多少新人是通过PK的渠道被发现出来的呢?

越大的舞台,过招的级别就越高。每一年春晚都会和前去打探消息的各路人马交手,有时候毙节目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传达到导演组成员手机里,网络媒体就已经爆料了,混在观众里入场的记者们拿出纸笔抄下赵本山的小品、宋祖英的演唱曲目和服装颜色回去发稿,导演组也适时放出烟雾弹混淆视听。

今年春晚的总导演金越,出了名的低调,从虎年春晚前夕极少的新闻猛料就能看出他对采访的低热度,和记者打游击战成了金导最近的PK项目。金导在给传媒大学的研究生上课时,就说过自己不喜欢接受采访,春晚就好好的给老百姓送上节目,比炒一堆新闻更加招人爱。对于来自各方的种种猜测,金导的太极式PK,也许就是最好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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