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岁的王倩用雪碧瓶制作的“我的海洋”。
经济观察网 林俐/文 当5岁大的王倩小妹妹,提着一个灌得半满的塑料瓶来到我跟前说:“这是我的海洋。”我心头感到莫名的温暖。
小女孩以她的想象力,在空的两升装雪碧瓶里,放了水,里头置了两朵塑料玫瑰花,看似那种点缀在生日蛋糕上的假花,加上星星点点的彩色小珠子,两三颗沙枣,构成了她的海洋世界——“这是小鱼,那是大鱼….”她说。
没有见过海洋的她,幻想着色彩缤纷的鱼儿在那瓶清澈的水里,绕着玫瑰珊瑚,游来游去。民勤大部分的孩子们,别说没见过海洋,就连河流、泉水和湖,都像是古老传说里的景象。
打开民勤的地图,我看到许许多多的地名有着海子的影子——白亭海、白茨海子、青土湖、梭梭湖、头道湖、马王庙湖、车头湖、铧尖湖……但这些地方,今天都滴水不剩,而是一片汪洋沙海。
曾经覆盖约200平方公里的青土湖,据说当年往里一捞就能捞到鱼儿的海子,今日只有散落在沙地上,见证过其存在的贝壳,躺在艳阳下静静地被风化。在不久的将来,可能连这丁点能够证明海子曾经存在过的证据都会随风而逝。
在去往青土湖的路上,我虽然早就知道,在红崖山水库建成1年后,经历多年逐渐萎缩的青土湖,终于在1959年彻底消失了,但我还是期盼着看到哪怕是一小片的沼泽或浅水坑也算是一种慰藉。
当我看到“青土湖保护区”的标志出现在眼前时,我意识到,我乘坐的车子正奔驰在青土湖面上,而一条通往内蒙的公路把名存实亡的湖“水”分成两半,像摩西拿着木杖,把红海划开,让出一条通道给追随者逃出升天那样,这条公路带我走进了湖的腹部。
公路两旁曾经的青青湖水化成了沙地,虽然以前长在湖畔边上的芦苇还坚韧地在沙地里随风摇摆,贝壳在风沙中游动着,但我不再存有任何遐想了。
青土湖处于民勤县的最北端,是两大沙漠(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合拢的地方,也是县内沙漠化最严峻的地方。附近一带往日有过“湖区”的称号,是古代兵家相争的绿洲水源之地,是当年农耕繁荣的富足之乡。经过数百年的开发,再开发,又开发,青土湖在操劳过度中衰老、死去。
目前,青土湖边上的村庄煌辉,人口只剩下不到100人。李家大哥说,数年前,在政府搬迁计划下,原本500多人的8个生产队,只留下了一个。搬迁原因是地下水在湖水蒸发后过度开采,导致水质矿化度过高,变得又苦又咸,不适合人或牲口饮用,生存问题受到了威胁。而且沙漠化的土地已经无法支撑大面积的农耕。
李大哥是为数不多留下的农户,为什么留下呢?“我也不知道政府是如何安排的,可能我的家靠近马路吧,不够偏僻。”搬迁计划给他最大的感触,不是生态环境或生计的问题,而是:“孤独啊。亲戚朋友们都走了,村子变得太安静了。”他说。
他和妻子侍氏,以及年老的父母,依然耕种着适合用盐含量过高的水灌溉的棉花和茴香,饮用水则每五天发放一次,用木推车装着铁桶去搬运;据说,这里的人泡茶时都会加把糖,掩盖苦涩的味道。
每年春天他们被组织到青土湖沙漠地带种植梭梭树,减缓风沙对邻近地区的侵袭;秋天则到沙漠里去“压沙”——用晒干的麦秆在沙地里埋成多个小方格,好像在沙漠里筑起四方块一般,为的是阻止沙子流动。这两个都是春种和秋收的农忙季节,但是务农和治沙两边的活都不能丢,因为这两者是息息相关的,唇亡齿寒。
对他们来说,这样的生活是常态,从有记忆以来,生活就是在风里来沙里去的,年年治沙,年年来沙尘暴,已无法分辨环境是在恶化还是恒古的自然现象,他们有点麻木了。
而生活在民勤南部,水源还相对较多的县城里的小王倩,她也不懂什么是沙漠化生存,只知道向往水世界时,可以盯着自己的“瓶装海洋”乐一乐。
正在上幼儿园,喜欢画画的她,还常常用彩色笔勾画雨点、河流、湖水;假以时日,她会认识到沙漠化生存是不正常的,到时,也许她会选择追随那些逃离民勤的人,又或者加入目前民间已经开始的拯救民勤行动。但愿她是民勤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