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0年6月9日,联合国安理会表决通过了制裁伊朗决议。伊朗总统内贾德在核问题以及在伊美关系问题上的强硬态度最终成为了导致此次制裁的重要因素。2006年,经济观察报曾就内贾德其人和其政治主张约请金雁教授撰写过评述文章。4年之后,当伊朗问题又一次成为国际政治舞台的焦点之时,我们认为重读这篇文章,对关心伊朗问题的读者来说,可以提供有益的参考。
经济观察报 金雁/文 2005年6月26日,德黑兰,伊朗新总统艾哈迈迪·内贾德宣布胜利
艾哈迈迪·内贾德,1956年出生于一个铁匠家庭,从小就不富裕的家庭背景使他养成了俭朴节约的生活习惯。甚至在担任了德黑兰市市长以后,他的衣食住行都与千百万普通工人没有区别。
19岁时,艾哈迈迪·内贾德考上了德黑兰工业科技大学建设系,毕业后,他又曾两度回母校深造,最终于1997年获得了交通运输工程博士学位,取得了专家治国的资本。
艾哈迈迪·内贾德早年步入政坛,曾做过西南部城市库尔德市的市长顾问,此后逐步升迁,1990年代初担任过西北部阿尔达比勒省省长,任内连续三年评为国家模范省长。在这以后,他还担任过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特种部队司令。由于人们对于他的经历人们知之甚少,他给人留下了神秘感。
2003年4月,艾哈迈迪·内贾德出任德黑兰市市长。在2005年6月伊朗总统竞选中,他也一再承诺当选后要为穷人多谋福利,这为他争取到了不少选票。
伊朗内政部2005年6月25日凌晨宣布内贾德在伊朗第二轮总统选举中获胜,当选伊朗新一届总统。
伊朗新总统内贾德每每语出惊人,制造出爆炸性话题。
2005年9月份在联合国发表挑衅性讲话,发誓要捍卫伊朗发展核能的权利,并更换了伊朗核谈判小组;10月内贾德在“没有犹太复国主义的世界”大会上说:“以色列应该从地图上被划掉”,“穆斯林国家不可能使其历史上的敌人活在自己的心中”,以此支持那些最激进的原教旨主义者以及他们关于第四次世界大战的论点。他的经典语言“借助真主的力量,世界上将很快没有以色列和美国”一时成为2005年10月份“全世界最著名言论”;11月2日,他又做出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重启铀矿石加工过程,第一批之后很快又开始加工第二批铀矿石;外交上的冒险未了,紧接着又开始了“内部革命”:先是把伊朗的大使队伍减去一半(罢免40名大使),其中多是以温和著称的改革派成员,然后在同一个月内又把哈塔米时代的大多数省长摘掉了乌纱帽,以强硬的“革命派”取而代之,很快又任命名不见经传的铁腕人士马赫苏里为石油部长;然后,他又发动了“议会革命”:在近期议会选举前把上届选举中2000多名改革派的参选资格剥夺,强迫人们“选”出一个强硬派议会;12月14日内贾德在伊朗东南部城市扎赫单发表讲演时再次对纳粹屠杀犹太人提出质疑,称这是个欧洲人撰写的“神话”,“今天他们创造了一个以大屠杀为名的神话,并将之置于神灵、宗教和先知之上”,目的是在穆斯林世界的中心植入犹太国,“如果欧洲人犯下这么大的罪行,那为什么被压迫的巴勒斯坦人应该为此付出代价呢?”,“你们(欧洲人)应该自己来提供补偿,我们的建议是这样的:将欧洲、美国、加拿大的一部分土地给他们,或者把阿拉斯加给他们,这样犹太人就能建立他们的国家了。”
内贾德上台不足5个月,其言行已多次招致国际社会大惊失色。人们不禁要问,这位信口开河的“狂人”是如何登上总统宝座的?
其实,这正是前些年在神权国家框架下发生的伊朗改革被扭曲后种下的恶果。8年前即1997年改革派哈塔米战胜保守派,在选举中大胜上台,标志着厌倦了18年原教旨主义禁锢的伊朗人人心思变。当时人们曾经奔走相告,认为改革是“伊朗的希望所在”。哈塔米的“开明化”、“自由化”将“带领国家驶入新的航道”。没承想,政治专制下的所谓“经济自由化”给老百姓带来的好处有限,却使垄断了一切机会的权贵大发横财。几年的改革搞下来,矛盾越积越多,腐败横行,两极分化扩大。拉夫桑贾尼被伊朗人称为“世界上最富的人”之一,是个“腐败透顶的人”。到2003年德黑兰市政选举时,人们已经心灰意冷,只有12%的选民参加了投票,其中多是对改革不满者。就是这次选举使内贾德当选为德黑兰市市长。这时人们已经普遍厌倦和不信任哈塔米政府的改革。在很多伊朗人看来,哈塔米只不过是“统治阶级的附属品”,所谓的改革只不过是再一次的劫贫济富。而哈塔米在外交上的温和姿态更使他在改革中受损者眼中成了听从西方指挥棒的“美国走狗”。
于是半年前,内贾德作为一匹黑马进入了人们的视线。2005年6月24日伊朗总统选举,穿着廉价服装、矮小普通、貌不惊人的内贾德当选,媒体颇感意外。但是了解内贾德底细的人,都认为他的入局可以说是水到渠成。原因有四:第一,这个“像邻居大爷一样普通”的汉子有着令伊朗人肃然起敬的经历:他是1979年伊斯兰革命中的学生领袖,策划了一系列针对超级大国人员的暗杀和绑架行动;他在1980-1988年两伊战争中服役,一直当到伊朗革命卫队第六军的工兵司令,后来又出任保守文化的伊斯兰指导部顾问,又当过省长;第二,他既是民族主义者,又是文化保守主义者,还是个“铁腕”的强硬人物。他在当市长的时候要求该市的男性职员留胡须,必须穿长袖衣服上班,不允许用贝克汉姆、舒马赫之类的西方运动员形象作宣传,解雇具有自由主义思想的报纸主编。这一切迎合了因不满扭曲化改革而高涨起来的原教旨主义心态;第三,与“腐败的改革派”相比,内贾德自身十分清廉俭朴,“为穷人说话”,与腐败作斗争,精简臃肿的部门,成为“平均主义的代表者”。他自称是“原则主义者”,所有的行动都建立在伊斯兰教原则与“革命原则”之上,在选举的时候播放的内贾德生活片子就很能打动中下层民众,他那83平方米简陋的公寓式住宅,既没有车库又没有游泳池,而他的竞选口号是“把石油收入放在老百姓的饭桌上”,声称要把石油财富的分配向穷人倾斜;第四,在国际舞台上他声称为伊朗掌握核能而努力,无意停止核计划,他是公开反对与美国改善关系的惟一候选人。
毫无疑问,内贾德的理论资源来源于1979年的“伊斯兰革命”,这一“革命”本起源于人们对巴列维改革的不满。然而此后十多年里,原教旨主义造成萧条的经济、窒息的社会生活与沉闷的精神禁锢,加上两伊战争的深重灾难,本已使这种极端的意识形态声誉大损。人们普遍向往更为开放和世俗化的生活,在20世纪末的几年间甚至出现了“亲美”的民间氛围。当时研究者曾经注意到中近东诸国的官民价值观对立:在统治者亲美的沙特,民间流行反美情绪;而在统治者仇美的伊朗,却有“中近东最亲美的民众”。哈塔米改革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的。在哈塔米执政期间,伊朗除推进市场经济外,也调整了自己的外交政策,曾悄然地与以色列接近,试图缓和两国之间紧张的对抗关系,并向美国示好,主动表示愿意融入主流的国际社会。然而由于政治体制改革的滞后,这一改革重演了当年巴列维改革的弊病:权贵操控市场、官员化公为私,世俗化变成了腐败化。人们对哈塔米改革普遍失望,有一种受愚弄被欺骗的感觉。改革初期民主化的缺乏使社会断裂、鸿沟扩大,中下层上升的道路受阻,好处被权贵所得,而代价由下层承担。无助的人群无法在社会上获得安全感。于是当“社会危机激发起迟来的民主”时,“民主”反而演变成了对“腐败改革”的清算而成为保守派复辟的机会。对改革的抵触演化出对过去1979年革命年代的追念之情,本已失去影响的原教旨主义又一次卷土重来。虽然人们常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是历史确实有惊人的相像,哈塔米改革很像巴列维改革,两者都是以“政治专制下的经济自由化”始,因腐败而激起民怨,最后导致“民主消灭自由”而复归极权统治。内贾德上台后的举动就不由得使人们想起1979年革命。而他给“伊朗病”开的药方就是“回到1979年革命年代”,以传统抵制西方,以哗众取宠取悦于百姓,以极端行为对抗国际社会。
在竞选期间,内贾德就提出了一系列极端口号,其中之一就是在伊朗已经一度被遗忘的“世界革命”。这种革命是伊斯兰革命,伊朗不承认其他革命。内贾德宣称,“伊斯兰革命的浪潮很快将席卷整个世界”。这在伊朗不是新话题,“霍梅尼革命”时期向其他穆斯林国家输出革命就曾经是伊朗的官方理论。
当然,如今伊朗的政局也存在着许多变数。内贾德面临着三大难题:1,核问题是笼罩在所有事情上的阴影,对外关系走入死胡同使振兴经济也很难实行。2,处理与毛拉和保守派统治集团内部的关系是他面临的第二大难题。虽然都反对改革,但保守派中的许多人主要是害怕社会的开放将使其失去特权,他们的腐败和贪婪其实决不亚于改革派。而他们处在政治经济的顶层,甚至比总统还有更大的权利,这些神职人员以及发石油财的既得利益者是不允许内贾德在自己身上动刀子的。3,经济不能振兴,豪言壮语就将成为空话,如果长期无法给人们提供更多的工作和收入,他的支持率会很快下降。
内贾德如今主打民粹牌。他提出把伊朗今年350亿美元左右的石油收入用在百姓身上,但不是用于教育、卫生等公共服务,而是直接发给人们消费,比如发给每对新婚夫妇1100美元。这些怪诞建议让投资者感到不安。内贾德还提名没有专业背景的人物担任石油部长,这导致伊朗人把资金转往迪拜,在德黑兰股票交易所抛售股票,自2005年5月份竞选开始以来,股价已经下跌了20%。指责老一代政客凭借权势捞取经济上的好处是内贾德大获民心的原因,但是这种做法也使政府陷入混乱,他究竟如何建立统治基础还有待观察。
毕竟“伊斯兰革命”至今已26年,如果它能解决问题,伊朗也不会出现哈塔米改革。更进一步讲,传统的那一套如果管用,当年就不会发生巴列维改革。60年来,缺乏宪政民主机制的伊朗已经在“不公正的伪竞争”与“反竞争的伪公正”之间、在“腐败的寡头改革”和“民粹的宗教狂热”之间折腾了好几个来回,不知道伊朗的这种“改革反复综合症”还要轮回几次。
(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伊朗简史
伊朗是具有四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史称波斯,有记载的历史和文化始于公元前2700年,我国汉史称安息。
公元前6世纪古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曾盛极一时。该朝第三代国王大流士一世统治时期(前521—前485),帝国版图东至阿姆河和印度河两岸,西到尼罗河中下游,北至黑海、里海一带,南达波斯湾。
公元前330年古波斯帝国被马其顿·亚历山大所灭。后建立了安息、萨珊王朝。
公元7-18世纪阿拉伯人、突厥人、蒙古人先后入侵。
18世纪末,伊东北部的土库曼人恺加部落统一了伊朗,建立了恺加王朝。
19世纪初沦为英、俄的半殖民地。
1921年礼萨·汗推翻恺加王朝,于1925年建立了巴列维王朝。
1935年3月21日,改国名为伊朗。
1941年礼萨·汗被盟军逐出伊朗,其子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即位。
1978年爆发了反对国王的群众运动,爆发了“伊斯兰革命”,迫使巴列维国王于1979年1月16日流亡国外。同年2月,宗教领袖霍梅尼结束14年流亡生活从巴黎返回伊朗接管政权,4月1日宣布成立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第一次将伊斯兰教的影响上升为国家意志。
1981年10月哈梅内伊就任总统,穆萨维就任总理并受命组阁。霍梅尼逐步建立起政教合一的伊斯兰体系。伊朗和伊拉克长期存在着边界、教派和民族争端。进入80年代两国关系恶化。
1980年9月两伊战争爆发。经国际多方调解于1988年8月宣布停火。
1989年6月3日霍梅尼病逝,专家会议于第二天推举总统哈梅内伊为新领袖。
同年7月28日,议长拉夫桑贾尼当选总统。1993年6月11日,拉夫桑贾尼连任总统。
1997年5月23日,哈塔米当选总统,8月4日宣誓就职,2001年连选连任。
2005年6月25日,内贾德当选伊朗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