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力钧:我不是宠儿
导语:方力钧,当代艺术家,被公认为中国当代艺术四大天王之一。

经济观察报 王隽/文 解放前的一位文学青年,写了本小说,纪念和妻子相濡以沫的生活,后来出版成册。在文革中不敢保留,全部烧掉了。老先生的后人这些年一直想找这本书,找遍中国,也只在港大的图书馆藏书里找到一册,还属于不能外借的。几经辗转,在美国的几座大学图书馆里找到了这本记录中国人爱情故事的小书,保存完好,才得偿所愿。

方力钧比上述那本书作者的后人幸运多了,虽生于上世纪60年代,却保存下了少年时期的画作,几乎所有手稿都带到了美术馆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一个小纸片儿都没放过”,这应该最是让策展人郭晓彦兴奋的地方。这场名为《方力钧 反记忆》的文献展,记述了从1963年开始,方力钧的成长与艺术创作的经历。在去年底广东美术馆的基础上,又加入了这两年他新创作的几件大幅作品。

就在展览前不久,他的新书《像野狗一样生长》在三联书店6月的榜单里排第一。很快便有媒体列出诸如“从画室转战书房当代艺术家纷纷创销售高峰”的标题,但其实这本书,和张晓刚的书信集、蔡国强的《盗火者独白》相比多少有些不同,方力钧对此也有话要说。

在中年时梳理过自己生活脉络的人,通常来说,回顾之后必有大悟。他常常笑而不语,却说出了很多这些年来我们想了解的实情——比如对F4的称号到底感受如何,如何保住江湖地位,到底是不是拜金主义者……你能看到大学时熟读西方哲学书籍给他带来的深刻影响,也能看出他曾是个数学学得很好的理科生,而近年来开“茶马古道”和“岳麓山屋”两间在白领间颇有名气的餐厅,让他双脚挨着地,在创作之余,也要考虑成本、盈利和员工管理。

访谈

“这本书我看不下去 ,觉得别扭”

经济观察报:《像野狗一样生长》的标题很吸引人眼球,排到书榜第一,“野狗”两个字对销量是不是帮助挺大的?

方力钧:(笑)有点帮助吧,看起来是不是挺哗众取宠的?

经济观察报:从标志性的“光头”,到这回“野狗”,你怎么老用这种“泼皮范儿”的东西表达自己?

方力钧:其实挺严肃的,庄重点说,这是一个人的哲学观。这个书名是我平常说得挺多的一句话,也是我作为一个生命体,有生之年里的至高理想。如果能达到,说明我很成功了(笑)。只是它是一个梦想,不太可能一对一地实现。

经济观察报:说说这本书,腰封上的宣传语说是你的自传,但是看起来不太像。

方力钧:这本书有点遗憾。其实它不是我的自传,可能是为了卖书吧,就写成了我的自传。这是十几年里关于我的一些采访记录,罗怡整理出来的。罗怡是个作家,把这些东西统一了口气和文法,好像是一口气写出来的。这是唯一我不太满意的地方,你想,十几年时间的积淀和同一种口气是有很大不同的。之前的经历和背景,不是现在的,我可能说话的语气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我现在看这书,有点看不下去,觉得别扭。

“没有几个艺术家不想成为F4”

经济观察报:你的画卖得那么贵,动不动好几千万,心态还能平和吗?

方力钧:我运气好,1992年就开始卖画了,我几乎没经历过梵高传里那种穷苦的画家生活。画的价格一直就比较稳定,我这方面的波动和落差会小一点。那么大的数字,短时间会不适应。但是你坐下来细想,作品还是太便宜了。相对于货币的膨胀,艺术品价格还是便宜的。

经济观察报:没有虚高?

方力钧:我是拜金主义者,有时候我也说,钱就是狗屁。我觉得艺术品从来没有虚高过,只要它真的是艺术品。真正虚高的是货币。我们被它摧毁了,不太注重真实的感受。而总是注重是个屁的东西。

另一方面,艺术品有不同的价值属性,它也有不同的功能,有人作为投资链条的一部分,有的是虚荣工具,还有春宫画呢,那就是色情产品。它有好多功能,是人的复杂和社会的复杂才导致了它的复杂,这不能作为诟病艺术品虚高的理由。


经济观察报:艺术圈管你们几个(张晓刚、岳敏君、王广义、方力钧)叫F4、四大金刚、天王,叫了这么多年,你烦吗?

方力钧:去年在广州做展览开幕式的时候,我喝醉了,突发奇想,我“强迫”大家为F4干杯。那天我们四个都在,然后又不停地相互喝酒,后来我就号召了一下。大家给我们起了这名,好像这名又不那么光彩,其实成为F4挺难的。除了F4自己之外,应该没有几个艺术家不想成为F4的。这应该是对我的一种鞭策。

经济观察报:这个标签对你来说,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方力钧:就像我们去爬山,导游或者当地人说,那个山头有个奶奶庙,大家就会有个目标,要走到那个奶奶庙,另一个地方也许风景更好,没有奶奶庙,也许大家就不会去了。标签的意义对于普通人在于这儿,贴个门牌,1号,让大家找到我们,游客在门口合影留念,专家学者就会进门来研究。

经济观察报:所以,作为F4之一,算社会的宠儿,金字塔尖的人。至少你没有被埋没,得到了好的创作环境和条件,最重要是获得了认可。

方力钧:这不是我习惯谈论这个话题的方式。如果是我来说的话,我会做一个表格,会把和生活各个方面做一个统计,商人是什么样,政界是什么样的,打工的是什么样的,各个行业都是什么情况。只有这样比较,我才能回答这个问题,才知道什么叫宠儿。我从来没有那么乐观,我在你们眼里的位置,其实也是被虚高了。

多说一点,有时候你会充满责任感,有时候你又觉得高高兴兴把自己的事管好就好,有时候你又受到了潮流的影响,想跟着大伙疯狂一下,毁灭就大家一起毁灭了。其实我觉得这是无能为力的,好在悲观主义者他会及时行乐。我是悲观主义者。

经济观察报:像你这样成功的人,还说悲观主义算矫情吗?

方力钧:比如说我们不可能比生命本身还珍贵的东西,不是说最后那十分钟,最后那倒计时是流失生命,你现在的每个阶段都是在流失,所以呢,我们在采访的时候,你是付出生命给我,我付出生命给你,我们在拿命换这个采访。你说这是悲观主义也好,我是这样想问题的,这是我的方式。我老惦记着这事,所以我不太会去做些没意义的事。你可能会说,这人太装了。我觉得这个观念对我的生活有指导意义,挺有用的。

“我不是天才,是朵老花”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自己在画画上有天才的成分吗?

方力钧:不是,肯定不是。8月你来看展览,你就明白了。在和同年龄、学画画相同阶段的人相比,我总是最差的。大家来看展览,会很高兴,他们会说,这人原来画得这么差啊!这是公认的,不止一个人说(笑)。现在的这些学生来看就更不得了,跟他们比我就更差了。同比我就很差了。这次展览的画册有王璜生给我写的文章,他说他儿子画得都比我好。

我是那种什么事都需要特别长的时间,拿自己做实验品一样,等我自己慢慢懂,慢慢觉悟,才能想,噢,是这样啊。

经济观察报:你想过自己的江湖地位有一天不保吗?

方力钧:在我们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时候,刚刚工作的时候,我们的社会是铁板一块,没有自由职业,没有独立艺术家。那时有个现实的目标,就是在铁板一块的社会里,给我们一个小夹缝,一个小的存活空间。我们力量很弱,那时我们就走上了一条路,要么败下阵来,要么社会变得丰富起来。

再过一段呢,当我们被接受后,就有第三种声音出来,说,这两种我都不要,我有新的路。这样就会有第四种、第五种出来。

其实我们做的最伟大的,也是最被人忽视的是:从功利上,是埋葬自己的过程。

等到社会形态比较正常的时候,我们就变成了千万朵鲜花中的一朵,放的时间长点,还是朵老花。这是我提前就能预料到的。但是我特别高兴,当初的预计差不多成为了现实。有太多的可能性。说起来觉得自己好像很了不起一样(笑)。

至于江湖地位,积极地说,只要你的作品能出来,就能万古长青;消极一点说,只要你还活着,就能混口饭吃。

“偶尔得意可以,到处发疯不对头”

经济观察报:有人把你和王朔、崔健划在一个圈里,算是上世纪90年代文化艺术圈很风云的人物。结果你用了“高攀”两个字,令人惊讶。你一直都是这么低姿态吗?

方力钧:人可以大体上分成两个方面:别人怎么看你,自己怎么看待自己。有时候我们会对别人的看法疑惑了,然后就像个傻子似的被搞得很麻烦。另一方面,大家都希望清晰地认识自己,但是很多人不愿意多做功课来充分的认识自己。

我其实没太大的变化,更多的时候,反而回过去想,还能想到很多穷的时候、年轻的时候的好处。有得有失,现在貌似是得到多了,任何得到都是要占用空间的,它占用的,是你闲置的空间,还是本来更珍贵的空间。其实没什么可高兴的,人本来就越走越窄,无论你怎么选择,人生本来就是一件挺悲哀的事情。和熟悉的朋友、没人的时候撒个野,发个疯,得意忘形一下还是可以的,到处发疯就不对头了。

经济观察报:你曾经说,作为一个艺术家,他的独立性是他社会责任感的体现,这么多年,有人侵犯到你的独立性了吗?

方力钧:这事儿很复杂,我们很难从一条线,一个面去撞过去,就叫触犯了。更多的像一个球,有不同的侧面,不同的角度。比如你练了很多招逃跑,你会逃得很及时,你会很警觉,有点危险信号你就警惕起来。这样的你,就很难发生被老虎咬住了再挣脱的事儿。如果你想到过你要独立,你要自由的话,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而是整个生物钟、生态系统都在围绕这个概念而进行。我自己的话,到目前为止还好。但是这话不能说大了,在被毁掉之前吧,都不能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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