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翔
其影响力蔓延了200年仍然未完全消失的罗斯柴尔德家族，最初起步于德国法兰克福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社区内。为这一家族作传的英国金融史学家和作家尼尔·弗格森引用歌德的话说：“我认为但丁伟大，但是他的背后是几个世纪的文明；罗斯柴尔德家族富有，但那是经过不止一代人的努力才积累起来的财富。”这种积累的开端显然和任何后来恢弘的事业的开端一样，是毫不显眼，且让人无法预料的。
他们生活的半封闭的社区是犹太人作为被迫害阶层的产物。它拥有一个更通俗的名称：犹太街，是1458年在皇帝腓特烈三世的命令下建立的一个犹太人聚居区。它占据着城市东北边缘地区的一条狭长街道，按照一位诗人的描述，“那是一个狭长阴暗的监牢，18世纪最明亮的光线都不能刺透它的黑暗”。即使当德国其他城市放松了对犹太人的限制时，法兰克福仍然拒绝了犹太社区在1769年和1784年提出的请求：犹太人希望能够在周日离开自己的社区。任何一个获准离开犹太街的犹太人都能够掀起一股舆论的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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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启了罗斯柴尔德家族金融业传统的迈耶·阿姆谢尔·罗斯柴尔德正是在1743或1744年出生于犹太街。老罗斯柴尔德的发家起始于他成功将一些珍贵的徽章出售给地位显赫的客户，在这些客户中包括法兰克福的统治者威廉王储；随后他的业务扩展到了通过邮寄方式出售古董。老罗斯柴尔德涉足银行业务是在他的小儿子詹姆斯·罗斯柴尔德出生之后——詹姆斯后来被证明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第二代中的佼佼者之一。老罗斯柴尔德生育了19个孩子，存活下来10个孩子，在这10个孩子中，5个男孩后来将作为合伙人掌控罗斯柴尔德家族庞大的资产。这5个孩子分别是：阿姆谢尔、萨洛蒙、内森、卡尔和詹姆斯。其中，作为长兄的阿姆谢尔留守法兰克福、萨洛蒙在奥地利、内森被派往英国、卡尔在意大利，詹姆斯则创立了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法国分支。在这5个孩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就是在英国的内森和在法国的幼子詹姆斯。
老罗斯柴尔德涉足银行业被描述成一桩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随着他客户范围的扩大和自身金融实力的增长，他必然地开始了对一些客户的借贷行为。“最晚在1797年，生意带来的巨额现金已经超出了罗斯柴尔德自我管理的范围”，“成袋的钱放在办公室里，一些在橱柜里，一些干脆就放在地上”，因为他的“生意太过红火”，尼尔·弗格森写道。当然，相对于罗斯柴尔德家族在鼎盛时期所能获得的巨大利润和影响力而言，这些堆在橱柜里和地上的钱，仅仅是个开端。
对于罗斯柴尔德家族而言，他们能够真正成为世界的银行家，成为19世纪最强大的家族，能够影响战争与和平，权力甚至超越了某个国家的国王与元首，首先也得感谢 “大势”。正如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在他研究成功的书《异类》中所言，真正足够“成功”的成功者，一定是时代站在了他的同一边：比如19世纪末20世纪初，包括洛克菲勒、卡内基、摩根在内的大亨们的出现，是因为全球经济的重心转移到了美国，而美国经济又正巧面临着一次大的升级，石油、钢铁和铁路成为划时代的能产生巨大利润的行业。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崛起则和英国成为世界经济的中心和工业革命的爆发相关联。
“罗斯柴尔德家族是工业时代真正的孩子”，尼尔·弗格森说。家族中最优秀的孩子内森·罗斯柴尔德被派往英国——在老罗斯柴尔德过世之后，内森也成为了罗斯柴尔德家族当之无愧的领袖，而他领袖地位的确立，也同英国是世界经济的中心相关。罗斯柴尔德家族英国公司的业务贡献的利润占据了家族业务利润的大部分。只会讲德语的内森在1799年抵达曼彻斯特时，只有22岁，但是他迅速通过纺织业务和英国与欧洲大陆之间的贸易展现了自己作为一名商人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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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历史巨大的窗口期这个因素之外，另外一个被津津乐道的因素是罗斯柴尔德家族和权力之间的关系，也就是中国商人所乐于看到的“官商”关系。“迈耶·阿姆谢尔‘宫廷犹太人’角色的成功扮演被当时的人认为在其家族经济地位的崛起中起到了更大的作用。实际上，即使迈耶·阿姆谢尔自己的儿子，也倾向于把父亲与威廉九世、世袭王子、伯爵以及1803年之后的黑森-卡塞尔选帝侯之间的关系看作是家族财富的基础”。老罗斯柴尔德通过经营自己同政治人物之间的关系，开启了罗斯柴尔德家族商业模式中最重要的一环：政府贷款。1800年时，老罗斯柴尔德参与了几家银行对丹麦的贷款；1804年时，罗斯柴尔德家族已经独占了这一业务。
也是在老罗斯柴尔德掌控罗斯柴尔德家族期间，这个金融家族经历了第一次战争的考验。在罗斯柴尔德家族早年的历史中，战争是罗斯柴尔德们的友人。每次战争都让他们更加强大。拿破仑的法国军队将法兰克福的统治者威廉选帝侯驱逐了出去。尽管并未如传说中那般，匆忙逃离的选帝侯将自己的几乎全部财产托付给老罗斯柴尔德——这个传说后来拥有了最为神奇的版本，比如老罗斯柴尔德宁肯让自己的财产被法军掠夺而去，也要保护住威廉的财产，从而赢得了威廉的信任——但是托付给老罗斯柴尔德保管的 “相对不重要的物品”，已经“使得罗斯柴尔德家族能够将威廉的一部分金融实力变成他们自己的囊中之物”。家族帮助威廉管理他的一部分公债买卖，这批主要在伦敦买卖的债券帮助了内森·罗斯柴尔德。
罗斯柴尔德家族也在此时表现出了他们斡旋于权势人物之间的天赋。老罗斯柴尔德巧妙地同时和被驱逐的威廉以及占领了法兰克福的法军保持着友好的关系，这种同时讨好两边的对手们的经验和记忆，为历来的商人们所共享，而罗斯柴尔德家族则是其中的佼佼者。后来他的5个儿子们将老罗斯柴尔德开创的这种模式发挥到了极致，从而让罗斯柴尔德家族成为当时全世界最显赫的金融家。“最好与处在困难中的政府打交道，而不是一切平稳的政府”，这是老罗斯柴尔德留给这个家族的受用无穷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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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罗斯柴尔德几乎是亲手铸就了这个家族的所有基石。除了他开创的同政府做生意的模式之外，他还苦心对这个家族公司的组织架构和发展模式做出了谋划。在他仍然在世的时候，老罗斯柴尔德就制订了一条规则，只有他的男性后代才是这个家族金融公司的核心，其他所有人都必须被排除在外。他会询问自己在伦敦的儿子内森·罗斯柴尔德，是自己单独看他写给儿子的信，还是和他的妻子一起看。儿媳被视作“外人”。儿子们只有在他同意下才能结婚。而且每个合伙人都要宣布，“如果自己离世，将放弃自己的妻子、孩子或监护人的一些权利，禁止他们以各种方式质疑其他合伙人确定的自己的金额。更具体的是，已逝合伙人的妻子和继承人无权接触公司的账本和信件。”在老罗斯柴尔德的遗嘱中，他再次强调说：“我希望公司应该只属于我的儿子。我的女儿以及她们的后人对于公司不具备任何权利。我绝不原谅我的孩子违背我的遗愿，打搅我的儿子，使他们不能平静地经营他们的生意。”1824年至1877年间，老罗斯柴尔德的后代的21次婚姻，至少有15次发生在家族内部。这是为了避免家族财产的流失。
同时，他要求自己的儿子们保持团结，“你们几个兄弟团结在一起，就会变成德国最富有的人”。“父亲命令我们和睦相处”，这句话往往在5个兄弟争吵得最为激烈时被其中一个兄弟提及。对自己信奉的宗教的虔诚和坚持，以及对犹太人权利的争取，也是老罗斯柴尔德传给后代的遗产。不过，这个家族在传说中具备发起和平息战争的能力，可以决定皇帝和总理的人选，但是在改变犹太人的地位上，却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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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内森·罗斯柴尔德领衔这个家族期间，罗斯柴尔德家族成为19世纪最强大的金融机构。它也有可能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强大的家族企业和金融机构，因为这个家族至少能够影响欧洲5个国家的政府决策，而它们又是当时世界上实力最强大的5个国家。
这其中最为关键的一步是，在伦敦的内森·罗斯柴尔德让这个原先在欧洲毫无名气的商业银行家族，成为“英国政府与欧洲大陆战场之间的主要资金流通渠道，而正是这种资金的通路决定了1814年以及1815年欧洲的命运”，“在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发迹过程中，内森这一步的意义无疑是最为巨大的，但也是最不为人所知的”。
按照尼尔·弗格森的描述，内森·罗斯柴尔德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罗斯柴尔德家族刚好满足了“3个独一无二的条件”：首先是缺少竞争，因为伦敦刚刚经历了两次重大震荡，而让伦敦城那些已经很著名的银行，比如巴林兄弟银行暂时无法承担这样的任务——就著名的巴林银行来说，还有一个独特的因素是，公司的领导权刚刚由1810年逝世的老弗朗西斯·巴林传递到儿子亚历山大·巴林；其次是内森的朋友约翰·赫里斯在1811年10月成为威灵顿的军粮供应大臣；第三是，熟练的贸易商和偷渡客内森熟知将钱从欧洲大陆送到威灵顿手中的非官方通道，而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组织结构也有利于内森做到这一点。毕竟，罗斯柴尔德家族是根植于欧洲大陆的一个跨国金融组织。
这种交易必然需要同政府和权力人物建立亲密关系，而古往今来同陌生的权势人物建立亲密关系的最简单也最便捷的途径，无外乎贿赂。“正如他们父亲教导他们的那样，兄弟几个总是小心地将自己的条件开得具有吸引力。”尼尔·弗格森为历史上的欧洲金融之王辩护道，“这些给政客和公务员提供的报酬不能用20世纪晚期的英国标准来衡量：政府官员禁止收受贿赂，国会议员必须公布他们的私人生意所得和咨询费数额。”
至于获利方式则主要有两种——这也是此后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主要盈利模式，一种是通过佣金的形式；另外一种方式则是通过利用欧洲各地不同的汇率，来进行汇率投机。其他方式也包括对债券价格变动的投机。当然，进行套汇和期汇操作，需要快速通讯。在快速通讯上面，最著名的例子是罗斯柴尔德家族提前获知滑铁卢战役胜利的消息。内森·罗斯柴尔德获得这一战役胜利的消息，要比内阁接到威灵顿信使的消息早24小时；当内森提前将这一消息传达给政府时，政府中还无人愿意相信这一点。不过，和著名的传说相反，内森·罗斯柴尔德并没有能够通过这一信息优势获得多大的利润。尽管这种优势在不太长远的一段时间里会对罗斯柴尔德家族带来难以量化的优势，因为法国、意大利、德意志地区、奥地利、英国和俄罗斯的王室成员和政府高管都开始借助于罗斯柴尔德家族的通信渠道来传递信息。显而易见的是，这条渠道的掌握者不可能不会从这些信息中获利，并且顺便和这些权势人物们保持良好关系。但是这一优势也仅仅维持了20年左右，电报的发明转瞬就让这种迅捷变得不再被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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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英法战争建立起来的优势让罗斯柴尔德家族迅速地崛起。他们在获取当时最大的金融客户和金融业务——政府和国家贷款上拥有了其他人不具备的优势。但是对后来的历史学家和读者而言，最为枯燥的正是他们和政府的生意。这项巨大的业务伴随着贿赂、利润和权势，但是也伴随着隐晦不明和遮遮掩掩。1822年时，罗斯柴尔德家族已经确立了自己反动的“神圣同盟的银行家”角色：德国王子称内森为“神圣同盟的主要盟友”，奥地利皇帝向自己的法兰克福特使描述说，阿姆谢尔，罗斯柴尔德家族的长兄，是 “比我还富有的人”，《泰晤士报》说，詹姆斯，罗斯柴尔德家族最小的兄弟，只要在证券交易所出现一下，就能提升俄罗斯债券的价格，内森·罗斯柴尔德正则式成为了金融界的拿破仑，“任何阴谋都无法撼动内森·罗斯柴尔德，他拥有金钱、力量和权势，任何阴谋都只会是徒劳”，内森自夸道。
这个家族对第三代人的培养也是值得称道的。老罗斯柴尔德对五兄弟的培养显然是成功的，但是在五兄弟身上仍然还有发展壮大家族生意的巨大空间。而对于第三代罗斯柴尔德的子弟就不同了。他们已经是欧洲最有权势的家族的后代。那种权势家族惯有的恐慌也会出现。正如另一个金融王朝巴林家族的弗朗西斯·巴林的感叹：“建立在一个（代）人业绩之上的家族，它不会持续60年……一个商人、银行家等的后代，尤其是他们年轻时，放弃了先辈的求索精神，或者只通过代理人经营生意，自己则完全不理，这是走向快速毁灭的道路。”
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第三代，接受了比他们的父辈更好的教育。他们在“英语、德语和法语方面与同时代的贵族一样好，有时甚至还要好”，他们培养了必要的对艺术品、音乐和文学的品位，“男孩子们还养成了社会精英的爱好与恶习”，但是他们接受教育的最重要场所，仍然是家族的金融工作间。“它的目标其实是培养有知识的下一代，使其比父辈更容易跻身欧洲精英阶层，同时继续保持从事银行生意的热情”。
1830年的法国革命和它在欧洲的影响也没有削弱这个家族，反而是他们登上了权力的巅峰。詹姆斯的法国分行受到了革命的影响，但是伦敦分行、那不勒斯分行、法兰克福分行和维也纳分行源源不断地向他们的弟弟输入金钱，直到詹姆斯重新成为法国人眼中的 “金融界的尼禄”。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组织架构再一次发挥了作用。对于罗斯柴尔德家族空前的影响力，海涅感慨说：“金钱是我们时代的上帝，而罗斯柴尔德则是上帝的导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