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知识分子大迁徙
导语:

邓金明/文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中国北方一些著名学府、学术机构为避战火,南迁至中国西南边陲,直至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才陆续北归。这是载入中国史册的一次知识分子大迁徙。这样的大迁徙,放眼世界历史,不说绝无仅有,恐怕也不多见。据说“二战”期间,希特勒和丘吉尔曾有过“君子”协定,德国不轰炸牛津和剑桥,作为回报,英国不轰炸海德堡和哥廷根,以保护欧洲的知识与文化。而相比之下侵华日寇要野蛮得多,为对中国实施“精神之征服”,日寇蓄意轰炸中国高校、抢掠文物资料,中国当时最杰出的私立大学南开大学就这样毁于战火中。正出于保存文化命脉起见,才有了这样一次悲壮的知识分子大迁徙。

关于这次“大迁徙”,可有多个角度解读,比如“知识分子与抗战”,比如“抗战时期的中国教育”,又比如“抗战时期知识分子的流向”。尤其是后者,如果将1937至1949年视为一长时段的话,正是在此时间内,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出现大分野。而这个分野可以说正肇始于抗战。抗战时期,知识分子大致有三个流向:一是去大后方,二是留在沦陷区,三是奔赴抗日根据地。三种去向俨然昭示三种命运:奔赴延安的,自然正大光明;留守沦陷区的,难逃“汉奸”之嫌;而去大后方的,则基本是一帮以学术为本位的知识分子,其立场最为微妙,在之后历次运动中所遭受的波折与磨难,也最令人唏嘘。岳南的《南渡北归》大致写的就是这派知识分子,而他们也正是西南联合大学与中研院史语所的主干。这一“校”一“所”当时大师云集,几乎网罗了中国最顶尖的学者,它们所在的昆明与李庄,也取代“陪都”重庆,一时成为抗战时期的中国文化中心,这颇有几分托马斯·曼的“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德国”的味道。

这次知识分子大迁徙的意义,有目共睹。首先当然是催生了西南联大。它不仅仅是战时应急的结果,更在学术与教育上体现了一种新的精神与风气。这一点,《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碑文》已说得很清楚:“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昔人所言,今有同慨。三校有不同之历史,各异之学风,八年之久,合作无间,同无妨异,异不害同,五色交辉,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终和且平。……联合大学以其兼容并包之精神,转移社会一时之风气,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获民主堡垒之称号,违千夫之诺诺,作一士之谔谔。”其次,就是促进了知识与文化在西南地区的传播。《南渡北归》记载有西南联大师生在徒步去云南途中,沿途就地教学的盛况。地质学家袁复礼结合湘西、黔东地质讲解熔岩地貌,闻一多则指导学生收集当地民歌民谣,并对当地风土人情写生。后来师生将自己的日记、观察心得和画作整理出版成《西南三千五百里》与《西南采风录》。这也是“实习”,是被战火逼出来的“实习”,和今天名不副实的“实习”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了。再次,在傅斯年及史语所的努力下,大量战前挖掘整理的安阳文物、明清档案和居延汉简,得以保存在“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李庄,安然躲过战火,正是在此基础上,产生了对中国学术影响深远的《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有学者就认为,“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最成功的学术机构有两个,一个是短命的清华国学院,一个是长命的史语所,而史语所的成功,《集刊》贡献良多。”

最后,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见证了中国知识分子“提奖光复,未尝废学”的学术精神。国难当前,能投笔从戎固然好,但文化抗战也不失为良策,毕竟学者的本位在学术。所以陈寅恪才有“国可以亡,史不可断,只要还有人在书写她的历史,这个民族的文化就绵延不绝”之语。那些抗战时期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仍坚持学术研究的学者们,是否抱着“学术救国”、“文化保种”的念头,我们已无从知道了,我们只知道,陈寅恪在迁徙途中资料尽失的情况下,仍凭记忆完成两部不朽的中古史名著——《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和《唐代政治史述论稿》;而梁思成在脊骨硬化的情况下,仍坚持撰写《中国建筑史》,他的女儿梁再冰后来回忆说,“由于背脊骨的毛病,他的头已经‘重’得抬不起来,于是他就找个花瓶来支撑自己的下巴。”而梁思成的弟弟,著名考古学家梁思永因为常年野外工作,身患重病,差点死在缺医少药的李庄。以至当时的史语所所长傅斯年实在看不下去,给教育部长朱家骅写信,请求他为身处困境的梁氏兄弟拨款。如此得到拨款后,梁氏兄弟方才度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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