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讨的童年
导语:

经济观察报 记者 刘金松

从温暖湿润的海南三亚回到阴冷干燥的河南太康老家,8岁的曹双全已在外 “闯荡”三年。春节过后上学的第一天,他坐在教室里,来回晃动、张望,三年的乞讨经历,让他与整个班级显得格格不入。

曹双全是7个从三亚解救回来的河南太康籍卖艺乞讨儿童之一。

面对多年未见的孩子,父母们也并不都是如人们想象中的喜悦。曹双全的父亲曹可平说,“家庭困难,照顾不了,送出去卖艺还能有吃的,挣点钱,够我和他妈吃药。”

“你回来了,我可咋办?”

2月16日,当曹双全突然回到家时,让他的父亲曹可平多少有点意外。此前,曹双全的老板徐辉打电话告诉他说,孩子今年春节不回来了,要在外面干活。

今年57岁的曹可平,由于家里贫穷,在45岁那年,才娶了现在的妻子王两。这个比他小19岁的妻子,患有精神病,说话含混不清,有时还大小便失禁。

结婚3年后,曹可平有了第一个儿子曹敬全。4年后,第二个儿子曹双全出生。曹可平一度想把双全送人,“养活不了。”妻子基本不能干活,家里全靠他一个人操持,收入全靠五亩地,一年下来余不了多少钱。

从去年开始享受每个月50元的农村低保,但时断时续。为了缓解妻子精神病症状,每天还不能断药,20多块钱的费用,对这个家庭而言也是不小的开支。

在和孟堂村的杂技老板徐辉一起喝酒时,谈到了家里的困难。徐辉就支招说,可以把孩子交给他,带出去学杂技表演,“一月能挣1000多。”

经双方商议,曹双全认徐辉为干爸,改用徐辉儿子“徐乙超”的名字外出乞讨。就这样,这个本该坐在教室里读书的孩子,每个月为这个家庭带来1500元的收入。

刘玉珍今年8岁,家境和曹双全类似。母亲是四川人,患有精神病,流浪到淮阳时被其父亲刘中振收留,生了3个孩子后又走丢了。刘中振又找了一个患有痴呆症的妻子。家里最主要的财产就是两间窝棚。屋里的床上放着凌乱的被褥,床头的小桌上,堆满了锅碗瓢勺。

两年前,来自张集镇的杂技老板翟文志,丢下200元钱把刘玉珍带走了。这对常常开着大篷车四处要饭的刘中振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女儿回来后,他才发现,女儿身上多处受伤,右小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挣不到钱就打,用打火机在身上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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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地政府在去其家中看望时承诺解决刘中振全家入低保事宜。刘中振激动得当场向乡里的领导磕头跪谢。

此次被解救回来的7个孩子中,除1人家境较好外,其余6人均家境贫困,其中3人父母或其中一方存在精神障碍。这些孩子,小小年纪已经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于凯的父亲看到他被从海南送回来时,放声大哭:“你回来了,我可咋办啊?”

太康县民政局一工作人员表示,民政能给予的救助只是杯水车薪,但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贫困家庭都能获得照顾,低保户名单的决定权在村长手里,有村长就曾公开表示,“我让谁吃低保,谁就能吃低保。”

在采访中,这一说法也得到了村民证实,“想享受低保,就得给村长送礼,还得关系好。”

据了解,在这6户贫困家庭中,目前为止享受低保的只有2户,对于其他家庭的救助,太康县政法委书记郭永林表示,将会尽快调查落实,特事特办。

寻女的母亲

朱秋月的母亲王海英则是另一番期盼,7岁的女儿2005年被带出去卖艺乞讨走丢后,一直杳无音信。

太康县张集镇王庄寨村,靠近村东头的三间青砖蓝瓦的老式建筑,在周边粉刷洁白的二层小楼映衬下,显得更为破旧,这是朱秋月的家。

2004年,6岁的朱秋月向家里提出要学杂技,起初王海英并不同意。孩子给她表演了几个跟着玩耍时学习的动作,竟然像模像样,王海英觉得说不定孩子有这方面的天赋。既然喜欢,就让她跟着学吧。

于是,朱秋月开始跟着村里一个名叫朱法领的杂技老师练习。学习期间也不用交学费,进入杂技班后,杂技班老板会将第一个月的工资支付给教杂技的老师作为报酬。有时候,杂技老师也会自己带着学生出去表演,赚钱。

学了不到半年,朱秋月就被老师送到了安徽阜阳的一个杂技班,但不知何故,3个月后又被送了回来。

2005年春节过后,附近孟堂村的杂技老板翟雪峰让朱法领推荐几个学员出去完把戏 (杂技)。已经7岁的朱秋月又被推荐给了翟雪峰。外出表演期间,翟雪峰每个月支付500元工资。

张集镇是远近闻名的杂技之乡,在当地,带着像朱秋月一样的小演员外出耍把戏是一种普遍现象。除了少数能获得文化演出许可证的正规杂技团外,很多是临时搭起的草台班子,以外出演杂技之名,行乞讨之实。

一个多月后,王海英就接到了电话,说是女儿朱秋月在平顶山叶县走丢了。

翟雪峰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声称,当时为了寻找朱秋月,他花费了数万元在当地电视台刊登广告、张贴寻人启事,派人寻找,“把整个县城和周边都找遍了。”

王海英则是另一番说法,据其介绍,当时赶到叶县后,翟雪峰根本不着急,也不心疼,依然每天忙着乞讨赚钱。看着跟随他们找孩子的王海英夫妇,就不给好脸色,动不动就吵架。

寻找一个月未果后,王海英无奈回到了太康老家,并向当地派出所报案。派出所以不是事发地为由,不予受理,“每次去都是做个笔录,案都没立上,就让我回家了。”

翟雪峰外出表演时,她就找杂技老师朱法领要人,只要她一去,朱法领就报警。多次出警的派出所人员给朱法领出主意说,让他把门从外面锁上,看上去家里没人,就不会去闹了。

后来在双方村支书的协调下,王海英家和翟雪峰达成了一份赔偿协议,由翟雪峰补偿朱家13000元,而朱家 “不得无故找翟雪峰寻衅滋事,否则承担一切法律责任,直到永远”。

为了找孩子,这个原本贫穷的家庭已是债台高筑。王海英常常一个人躲在屋里哭,找了孩子6年,她现在只想要一个结果,知道女儿在哪儿就行,只要她过得好,也就放心了。

伤痕

冯亚丽很庆幸当时把孩子“赎”了回来,要不然真不知道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儿子宋佳三岁半的时候,被父亲宋成领送到孟堂村杂技老板翟付军那里去学艺、表演。每个月可以获得1000元左右的报酬。

这一去就是三年多,连春节也没回过家,每次打电话都说在外面很好。后来才知道,是有老板在旁边监听,不按老板的意思说,就会遭到毒打。

2009年下半年,听说儿子在外面根本不是学杂技,而是在沿街乞讨后,家里人强烈要求杂技班老板把孩子送回来。翟付军则多次推脱,不让孩子回家。

两家人还为此打了一架,因没有翟付军家人多,宋成领没要回儿子。最后经村委会调解,由于宋佳的合同未到期,提前领回孩子,属于违约,宋成领要向翟付军支付了4000元赔偿。

无奈的宋家,只得同意以这种荒唐的方式,把儿子赎回来。回来后,宋佳完全变了样,原本聪明、活泼的他,现在看见陌生人就往大人身后躲,在外还染上了一些“小偷小摸”的不良习气。

曹双全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已经学会了讨价还价,“给钱就说”。有记者给他五块钱后,过一会儿又不说话了。这一次他伸出了两个手指头,价格已经翻番。

7个孩子中,年龄最大的赵坤燕今年15岁,在第二次见到记者时,他对第一天成功骗过了当地政府和一些媒体,还沾沾自喜,“太可笑了,我说啥,他们都信。”临走时,他还老练地招呼说,“别走了,家里有酒。”

郭永林承认,在此前,当地政府对这些问题重视不够,只是把它当成了一种传统的杂耍卖艺行业。在他看来,带学龄孩子外出卖艺乞讨,不仅违反了义务教育法、未成年人保护法,存在组织、胁迫的,还将追究刑事责任。

事件的最新进展是,抓捕时逃脱的翟雪峰已于2月24日中午在安徽临泉被抓获;15岁的赵坤燕也因涉嫌伤害其“妹妹”刘玉珍被带走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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