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丝话
导语:江郎在还没有才尽的时候,写赋:春蚕度纲,绮地应纺。现在我们江南,正是养虫子的季节呢。

经济观察报 半窗灵鼠斋/文 女孩子惧虫,寒舍又紧邻老式花园,惊蛰过后白露以前,经常会在各种时候,房间的各种角落,听到她发一声喊,逃奔出来。起先我还以为明火执仗来了盗,现在听到此等动静已是极为淡定,必是墙角旮旯一只肉眼难以辨认的小虫路过打酱油。为彼此心脏的承受考虑,荐她看美国电影《夏洛特的网》,看完哭一场,自此改观,对于紧密团结在以蜘蛛为核心的各种小昆虫,渐生恻隐,不再命我捧着雷达跟在虫子屁股后面挣命追杀。借机教育她,所谓遍身罗绮者8是养蚕人,虫子和虫子的收养者,很不容易的,江郎在还没有才尽的时候,写赋:春蚕度纲,绮地应纺。现在我们江南,正是养虫子的季节呢。

丝在中国,历来就是奢靡乃至色欲的体现,马王堆出土件素纱女夹克,才一两不到(新秤);现在女孩子上街,腿形好一点的,都要拿丝袜勾勒下重点,《西游记》还有个盘丝洞呢。也难怪,本来纺织品,就是对皮肤的模仿;可是丝绸,简直就是对皮肤的超越了,人类养蚕这种会吐丝的小虫子,一万年总归有了,还是无法审美疲劳,丝绸怎么说,可以算是历史上第一尤物无疑。江南老户,家家都有织机,闭眼回想,我外婆家是小织机,门幅不大;爷爷奶奶的织机就大多了,塞满一间空房,当然寒素人家,织机都是做棉布,不过原理相近,倘使想织丝绸,只要梭子和经轴的尺寸改小,也就可以胜任了。

古代无论中外,绝大多数绘画都是以纺织品作为基底,纸张的广泛使用,在中国是明朝晚期的勾当;至于不太聪明的西方,架上绘画到今天,依然以亚麻布为最主要寄托材质,一到纸上,就成了study,大是廉价。尽管工作顺序大同小异,都是把纺织品平绷在木架子上,但是唐宋的中国人,用的是最上好的丝绢,细腻匀停,再上面涂胶填粉砑光,毛笔上去的质感,好比在最好的少女肌肤上作画,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性感得要命。想想外国人大卷大卷的亚麻布,那都是咱们做麻袋的材料,你要不要笑而不语一下下?嘿慢着还没完,咱们同样是丝织品,只有绢是画画用的,次一点的叫绫,对就是杨贵妃把自己吊死的三尺白绫,那个只能在裱托的时候作为装饰,古代中国对于材质近乎偏执的考究,一再彰显着审美在生活中的无上地位和终极价值,叫今天的我们欲哭无泪,你说现在活的也叫日子?!

绢的来历,《梁书》武帝传称武帝小名叫练儿,《齐东野语》和《颜氏家训》都说为了避这个讳,世面上就把白练称作了绢,其实当时风气,喜欢给小毛头取佛教经典里的名字,洋气,好比今天小孩子起英文名字,什么迪克啊考克啊约翰啊是一样一样的,练儿就是阿兰若,梵文“寂静”之意,这个名字源于红头阿三的佛典《大宝积经》,和丝织品一点关系也没有。当然,和许许多多旧东西的命运相仿佛,49年以后,古法制绢已经逐渐消亡,以前的丝绸重镇,江南湖州和苏州,现在还有些高手试图恢复,但是力不从心,听湖州达人告知,仿古绢经线纬线的复制精度不同,现在比较起宋绢,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只是较之市面上所售,已是霄壤之别,听得人心里面一宽慰,不过且慢,价钱呢,朵云轩名川老师告知,8000块人民币一米,笔者这种书画爱好者,也就只好听听罢了。这块绢买回来8000,我一动手,卖出去500,怎么算也是个亏。

用得起好绢的艺术家当然有,当年笔者还是高中生,跑去愚园路749弄,远邻华三川画师家里白相,老先生晏起,午时三刻才起床,第一件事情是喝啤酒,左手持大号扎啤玻璃杯,右手握管硬毫毛笔,性感美女都是画在绷得很精到的绢上,一边喝酒,一边就活色生香起来。偶尔翻书,思念已经作古的前辈,想到一个道理,唐宋的画论,与明清有迥异处,盖绢光滑,纸松毛,二者材料不同,但是中国审美需要统一,导致文字表述的分歧,所谓殊途同归。

女孩子不管笔者这些狗屁理论,买到津森千里的长裙,埋头进去,赞叹,丝绸的味道真好闻。我不免点点头,神往起来,自言自语说,世间还是有好东西的,告诉你,外国人还在研究怎么拿蜘蛛丝做衣服呢,据说比蚕丝牢固多了,我想哈,这种夏洛特的丝要是织成绢,大概几千年的寿命总是有的。

她好像聋子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拿着衣服别转身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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