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
导语:杜丽娘开腔的那一刻,若能屏蔽用手机微博直播的朋友,倒真有穿越感

 

 

 

经济观察报 王隽/文 对着画家叶放的一张图纸,4个台湾人就决定要在苏州造个一亩地大小的园子,过了十年,想起这事儿来,园子的主人之一台湾人龚先生觉得当时挺勇敢。

 

 

                                                                      造园子

 

苏州十全街,因宋朝时有十口泉得名,后来乾隆下江南游历,改名为“十全”,水陆平行,河街相邻,解放后一直是苏州涉外宾馆的聚集区,其中南园宾馆本是蒋纬国青少年时期的故居,改革开放后,外国人最扎堆的地方就是这儿,精明的苏州商人很快把这里变成了古董街,真真假假最是热闹。

 

十全街在这热闹里度过了千年,往街里转过一周,著名的网师园就藏在小巷子里,离网师园不远,就是南石皮记了。南石皮记就是那个胆色过人的决定,原先是夹在南石皮弄两个小区间的一片垃圾地。

 

明代的计成在《园冶》谈到选择造园的地址,第一句便是“市井不可园也”,但在叶放看来,早在明朝时,人们就明白了城市的好处,所以寄情山水的文人在造园的时候也不会真的隐到山林里,园林的幽静靠设计就足以完成,在南石皮记,十全街的车流量和喇叭声响只有走出主人们的宅邸才能听见,这有赖于一面高墙和大大小小50多种植物。

 

山石、水、植物是园子里最重要的,要“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在这些之外,叶放还放入了残碑,其中最贵的一块上有赵孟頫的落款;亭子里有一处绝对“烟锁池塘柳”,取其偏旁“金木水火土”之绝,下联仍空着;池塘上的走廊有一首回文诗,从南到北既可做头和可做尾;石阶上有“唯吾知足”“叩石如兄”八个字,取其共同的“口”字部……加上这些,园林才算是文人的“后花园”。

 

有人说叶放造园太遵循古意,是缩微版的苏州古典园林,没有新意;也有人对玻璃屋檐和亭子上的全瓦颇有微词,觉得这创新有何根据。这样的评价从园子造好后就没有停过,但这并不妨碍园子的主人们四月赏花、十月吃蟹的好生活。

 

平日里叶放在这里长住,龚先生的父母带着小朋友也长住过一段时间,一直到孩子长大老人回到台湾。之后这园子就吸引着4户主人们每年下江南短住,因不在远郊,倒也没有度假之感,离市井越近,就越发像是在这里过日子,主人对家门前的十全街熟悉得不得了,于是,从北京到苏州的距离也在一日半日的吃喝玩乐间消失了。

 

 

 

                                                                    过日子

 

4月时,倚着小瀑布的桃花开得正好,一旁紫红色的茶梅刚刚过气,大朵的花完整地落在石头上,那一头的海棠最早开,只剩下一树青绿的叶子,以时令调和园中颜色是再“天然”不过了。

 

最招朋友们喜欢的是园子中间的一株小巧的紫藤,香气浓得快扑进屋子里。龚先生让家中苏州籍的阿姨剪下两串紫藤花,摘掉花萼,买来糯米,做成紫藤饼配上新鲜正应季的青团和碧螺春作为下午茶招呼北京来的客人。

 

晚饭后,是龚先生夫妇请的“堂会”——昆曲《牡丹亭》选段。天色渐暗,主人就招呼大家往园子里搬椅子,龚先生拿出下午就提前去打来的上好的花雕,足足十斤,用汽油桶装好带回来的。他说,“这是苏州本地人的民营小厂做的花雕,可不是流水线印LOGO的,比世博会上那种好太多,不懂酒的人喝一口就能品出来——厚。”

 

于是就一人持一盅,散坐于园中,隔水相望的亭子里就是戏台,月色正明,八点半开场时月亮刚好移到适宜的角度,照亮了戏台。刚刚还在厅堂里盘头、梳妆的昆曲演员已经站在池塘的那一头,高高的墙头隔绝了苏州老城本来就不高的属于城市的光,杜丽娘开腔的那一刻,如果能屏蔽了身边的这些用手机拍照微博直播的朋友们,倒真有穿越之感。《游园》、《惊梦》之间,又有新客人加入,旅法的艺术家夫妇和一对德国父子坐了下来,小伙子坐下便问:“What's the story?”(这出戏讲的是什么故事),只见龚先生顿了一两秒,笑着拍拍他肩膀说:“看看就知道了。

 

食客中有人喝得微醺,跑到假山石上睡了一觉,梦里和诗一首;也有人到叶放家里听他悉数造园经,顺便蹭几杯好茶——当天叶放大方地拿出了最好的岩茶“金骏眉”,见者有份。德国爸爸坐在那儿听了整晚,龚太太为他用法语翻译,很是辛苦,却也在西式花园的问题上得到了西方人的观点。

 

那桶花雕在堂会当晚被喝到见底,所谓雅集,不在形式,有这番微醺和清谈也就足够了吧。

 

                                                                      养园子

 

隔天下午,前夜微醺的人们都出来散步,眼尖的发现石头上的青苔露出了水面。叶放听见,出来解释:“水位下降了5公分,因为昨天开了瀑布,瀑布流过的石头防水有点问题,所以水一半流到池塘,一半都渗到石头里了,要找工人来修,刚好明天晒园子。”

 

晒园子,是把园子里的水放光,清理过多的水草和淤泥,鱼也要换掉。

 

叶放讲起这个小园林的生态,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养园”。之前这里飞来过一只灰鹭,当时主人们还挺高兴,很有野趣,可没过多久就发现不对劲儿,池塘里的鱼渐渐少了,很快有了水蚊子,水草也多起来。没多少天,园子的小生态系统的平衡就被这只贪嘴的鸟破坏了。叶放等了几天,才在半夜两点听见了灰鹭捕鱼的声响,放了捕灰鹭的夹子,才算是解决了这件事。

 

灰鹭算是小事,叶放谈起他的一个朋友,“园子里有天来了几只青蛙,他挺高兴,和家里人说终于添了蛙鸣了,我跟他说,这是坏事。果然没几天园子里添了蛇,家人吓得要死,园子再美也不愿意去住了。后来我替他想了办法,放几只鹅进去,鹅是吃蛇的,好多人不知道。他放了,鹅到处拉屎,把园子弄得又脏又臭,家人又不愿意了,其实臭才好呢,坚持一段时间就有效果,蛇特别敏感,鹅的味道出现了,它们自己会跑的。园子里多了一些动物,是有野趣,可真不一定是好事情。”

 

除了晒园子,还需要换掉挡在空调外挂机上面的篱笆,这些篱笆快散架了,随时可能从二楼掉下来,换上的新植物是青皮梧桐,“青桐耐寒,耐热,很适合放在空调外面,它的皮没有疤痕,很结实。”龚先生本来是IT企业的高管,自从有了南石皮记,他几乎成了个植物专家,数起各种草木特顺溜。园子改变了什么吗?园子只是发现了每个人的潜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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