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杜然/文 打开门,有七件事。第八件,就是吸烟。
人类与任何一种植物的关系,都没有与烟草这般复杂,它跨越了种族、文化、性别、历史的界限。因为它,人类被莫名其妙地划分为了吸烟者、非吸烟者和前吸烟者。因为它,人类第一次成为了植物的奴隶——我一直就怀疑“植物大战僵尸”是带有某种现实指涉的游戏。
基因学家已经证实,烟草的起源中心位于秘鲁和厄瓜多尔的安第斯山区。今天无从知道最初的吸烟者究竟是在什么情形下开始对肺部发起了挑战。但可以肯定的史实是,烟草的出身不清白——可怜的西班牙人把烟草连同梅毒一起传播到世界,尤其是那些染上了梅毒的征服者,因为浑身难受,就学着土著人抽烟来麻醉自己。
吸烟与禁烟的较量,几乎在烟草传播开来的同时,就开始了。最早禁烟的是教会。那会儿还是中世纪,人类连直肠和食道的概念都不是特别清晰,所以教会绝无可能出于健康考虑颁布禁烟措施。真实原因是,在教会眼中,沉溺于任何容易腐化堕落的事情,都是一种罪过。
明朝开朝一段时间后,哥伦布才把烟草从美洲带回欧洲;但明朝还没闭朝,烟草就传到了中国,根据音译,人们称之为谈芭菰。种烟草比种粮食划算,于是崇祯帝怒禁烟草。只可惜,在他吊死在景山前,自己就把这道旨令给废了,因为兵部尚书告诉他,清兵能打仗都是因为嗜烟如命。
朱由检颁旨禁烟的同时,其他国家的国君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往北,那会儿在“北极熊”掌权的叫罗曼诺夫王朝,它的开国君很讨厌吸烟,任何使用烟草的行为,先罚钱,然后撕裂嘴唇,再阉割,要是还活着,就流放西伯利亚。从俄国往南到奥斯曼帝国。当时的统治者穆拉德四世举办焰火晚会庆祝得子,结果意外引发火灾烧毁了大半个君士坦丁堡。从此他憎恨一切跟烟火有关的东西,经常乔装打扮到街头找人要烟抽,只要给他烟的人马上砍头,一年下来砍掉了2000多个脑袋。波斯国借鉴了奥斯曼帝国对烟草相关罪行施以极刑的做法,但他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直接把融化的铅水灌入烟草商人的喉咙。
人类的吸烟史之暴力、之残忍、之血腥,丝毫不输人类的情史。历经如此多的磨难,人类为什么还要对烟草矢志不渝?因为烟草既是杀人凶手,也是安慰者。冉冉升起的烟雾,令吸烟者与危险之间的关系变得暧昧起来。如弗朗西斯·培根所言:“它因为能带来一种神秘的愉悦而征服了许多人。一旦习惯了吸烟之后,人们就难以抵抗它的诱惑。”
但也有科学研究表明,一些人的举止、情绪并不受体内尼古丁数量的影响。这说明,尼古丁不可能解释所有人的抽烟行为。快感,并非全部来自尼古丁,也许还来自指缝间的无聊,以及对点火、吸入、吐出这一仪式化过程的迷恋。甚至,如弗洛伊德所云之处在“口欲期”,或者通过对身体重要器官的摧残而获得施虐与受虐的双重快感。
就像许多无法成功的戒烟者把失败原因归结到尼古丁的强大,许多吸烟的反对者也让尼古丁承担了一些其实没有百分百科学证据可以证明的罪行。身为一个截至2010年10月7日的吸烟者,我必须实事求是地指出烟草的某项潜在优点:根据科学界传出的新闻,烟草有可能是宫颈癌治疗疫苗的新载体。我不相信这是烟草公司花钱做出来的新闻,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考虑到烟民八九成是男性,他们更可能编造的是前列腺方面的疾病。
没错,我是一个前吸烟者。虽然我认同香烟是由物质转化为精神的最佳典范,但我还是不再埋头满足一种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
戒烟,是一个跟年龄有关的动作。当你到了某个年龄段,你会发现同学聚会上永远少了一些人,你会发现你的某个熟人突然查出不治之疾,或者你的身上有部位偶尔出现了隐痛,于是你有可能去膜拜并捐钱给道长李一,或者预约一年之后张悟本的号听他说“绿豆治病”、“生吃茄子”,或者你决定戒烟。从非吸烟者到吸烟者再到前吸烟者这长达15年的经历,令我足以用“有深度”来形容人生。因为咳嗽不止,我在消极的享受和健康的求生中选择了后者。
我的戒烟过程借助了外力。朋友从国外给我寄来戒烟口香糖。我不敢说它对所有人有效,但至少在我身上只用四天就发挥了作用。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看见香烟,我还是有拿起来的冲动,但稍微克制一下,那个念头就闪过去了。到现在,看见烟不仅已经全无拿起来的冲动,甚至看见抽烟的人,心中还暗暗滋生出优越感来,仿佛自己身上多出一个可以傲人的美德。当然,戒烟的后果远不止多出一些不太体面的优越感——咳嗽迅速好了,而且当你走在马路上,会不停有路人粗鲁地拦下你问气色好的秘诀是什么。
我觉得我能成功戒烟来自以下几个方面:1.有戒烟的强烈愿望;2.有一定的自制力;3.那款戒烟口香糖对我的确有一定效果;4.部分心中住着魔鬼的同事看见我就嚷“什么时候复吸啊,我们等着呢”。
虽然我认同每个人有选择抽与不抽的权利,但戒烟毕竟符合主流趋势。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戒烟的传播路线竟然与当年烟草的传播路线如出一辙;有人说,一个西方烟鬼倒下之后,会有十个亚洲的烟鬼顶上。在法国,甚至在以烟雾缭绕为文化重要构成的咖啡馆实施了禁烟。
马克·吐温说,天堂如果没有雪茄,他愿意下地狱。我不确定他是住在天堂的哪一边。如果是西边,我想我只能低头才能看见他——他应该已经搬到了地狱;如果他要是住在东边,我想我还是可以抬头看见他——他应该正在天堂抽着雪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