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张静/文 小北妈快愁死了。小北的成绩在班上倒着数，他上所有课时都花在画小人上，作业本上、课本上、课桌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各种卡通人物，但教美术的老师看过后，并没觉得小北是绘画奇才，这不过是一个爱幻想又精力不集中的儿童随意涂鸦而已。而回到家，小北似乎全部时间除了花在小区里奔跑追打外，就是玩电脑游戏。

小北在北京海淀区的一所重点小学上三年级。当初为了上这所重点小学，他父母掏了6万元赞助费。其实，小北家门口有另一所重点小学，过了马路就到，而且小北家的小区正好划在片里，但这所学校比起他现在所上的重点学校差一个档次，小北妈毫不犹豫地掏钱上了那所稍远又贵的小学。因为那是一所素质教育学校，适合小北这样不爱学习的孩子。

素质教育学校的课业负担比传统的应试学校减轻不少。比如作业少，清明、中秋之类的假期比其他学校多倒休一两天，体育美术等课程相对较多，考试题相对开放等。上了一段时间，小北妈和很多家长敏感地意识到，小学这么快乐地混过去了，中学怎么办？小北妈接收到的信息都是：素质教育学校的学生成绩低于传统应试教育学校。与其他妈妈们仔细分析后发现，海淀区实行素质教育的大多是大学的附小，学生多数作为子弟可以直升大学附中，不用承受社会上普遍的小升初压力。但小北不是教工子弟，无法直接进入大学附中，想取得好成绩，还是得靠大量报补习班。这样一来，素质教育成了一句空话，甚至加重了孩子和家长的负担。因为本来传统应试学校里由老师承担的课内部分，都转嫁到家长和孩子的课外来了。

于是小北妈给小北报了三个课外班，一个奥数，一个作文，一个英语口语。周六一上午，都在课外班上混，小北继续画他的小人儿。而周六下午的外教口语课，他则兴趣盎然，因为那课实际是一个外国小伙子带着他们玩手工。

补习班就在小区门口，所以周末的时候，小北妈在家睡懒觉，小北自己去上课。

学校和补习班又近又好又多，住在海淀，尤其是住在中关村的万柳地区，对于小北妈，图的就是这里的教育资源。小北父母都是北大毕业，靠知识致富，对海淀有特殊情感。万柳这巴掌大不过五六个楼盘的地界，就有两所市重点小学和一所重点中学，补习机构有十多所，而两三站公共汽车的距离，就是海淀区最著名的重点中学，如人大附中、北大附中、101中。小北家小区不过1000户人家，却有一家双语、一家纯外教幼儿园，而小区门口，那所重点小学的隔壁，则在兴建巨人学校的双语幼儿园，9月开张。这三家幼儿园每月的托儿费均在5000元左右，居然爆满。

可以说，当别的区域的孩子都在为上学奔波苦恼时，小北却几乎在家门口，就享受到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包括假期实习班的所有重点学校。万柳一直处在北京房价的一线，卖的主要就是学区房概念。在万柳，开个咖啡馆、饭馆、画廊之类，坚持不下去，一旦改弦更张成地产中介或者补习学校，赚钱绝无问题。地产中介和补习学校，成了这一带的日常风景。

然而父母眼中教育机构众多的优势却成了眼中的恶梦，每次小北走过补习学校门口，都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搬家

才四年级，小北的成绩已经很吃力。别的孩子热衷于报名占坑，开始漫长的小升初备战，小北妈决定转学，转到国际学校。

小北妈联系到的是顺义的ISB（In-ternational　School　Beijing）国际学校，也就是人们日常所说的英国学校。

中国法律规定，中国境内的国际学校不允许招收中国籍学生，小北一家其实早就移民加拿大，蹲完移民监后，全家一起回国。当时小北只有五六岁。决定全家一起回国的原因，一是他们认定一家人必须在一起，不能分离，二是想趁小北年纪小，学好中文。所以他们让小北上了国内的重点小学，而不是像大多数海归一样，上国际学校；再有，上国际学校是笔巨款，多数学生父母是外企高管，教育费用由公司支付，像小北这样由自己支付的，毕竟是少数。

因为转学，必须要搬家，不然每天从海淀赶到顺义，来回将近100公里的路途，太艰辛了。

她在望京找到一个满意的楼盘，这里离国际学校不远，当时这房子并不贵，只有200万。原房主是韩国人，因为生意不好做了，要回国，房子要赶快出手。小北妈觉得自己像买处理大白菜一样，5分钟就决定买下这套公寓。她算了一笔账，如今ISB学校一年的学费是18万左右，校车费接近1万元，需要请很多私人教练课程，上英文补习班，小北一年得花掉二三十万元。8年下来，就是200多万，万柳的房子他们不想卖，因为认定还会涨。

事实证明，小北妈的这次投资很正确。这两年赶上北京房价暴涨，多买一套公寓肯定比只有一套房子强得多。

小北妈很快把万柳的房子出租给一家山西人。山西人挖煤挣了很多钱，带着三个孩子来北京上学。一问北京哪里教育资源最好，答曰海淀，到海淀一眼就看上万柳。先租套房，然后一边慢慢找合适的买，然后再装修。这一下，怎么也得拖上个一年，所以先租套房子过吧。

山西人把三个孩子都送进人大附中，听说每个孩子交了30万元。但山西人矢口否认，说是孩子们自己考上的。小北妈不信，她太知道考进人大附中的得是多么聪慧而刻苦的孩子。他们夫妇俩都是北大毕业，但小北不过尔尔，一个山西挖煤的，初中毕业的大老粗，孩子能考进人大附中？但小北妈后来也承认，敢作敢为的煤老板，也许把聪慧顽强的DNA一点不差地传给了后代。

住到望京后，小北妈的生活起了很大变化。跟万柳相比，这里年轻的面孔多起来，穿着打扮和谈吐都变得洋气，有很多好吃的餐厅，那些连锁餐厅，明明是一样的菜单，但开到中关村，味道和人气都逊色不少。东边的地产中介少了些，补习学校几乎看不到踪影，取而代之的各种小外贸店，里面服装的尺码也小一号——在西边时，都穿得跟大妈似的，一到东边，大妈也拼命把自己往小一号里塞。总之，她觉得生活变得丰富而嘈杂起来，不那么无聊，但也不那么容易安静。

国际学校

当然，觉得变化最大的是小北。他现在不叫小北，改叫哈里。哈里本来英语就不好，现在的同学和老师全说英语，他更一句也听不懂。头几个月，几乎是坐着飞机过来的。好在用他妈的话说，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哈里妈急得要死，他听不懂也无所谓。慢慢地能懂一点点，一个学期过去后，听说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国际小学三四年级那点东西，很容易。至少四则运算，哈里算得比别人快得多，老师甚至还允许他们用火柴棍和计算器。难点当然是英语和人文，阅读量很大，全英文，还得不停地写paper，这是他一年以后才能胜任的功课。

他的班上只有24名同学，老师的精力比原来照顾50多个孩子多出一倍来。学生每天6节课，分别是英语、数学、科学、人文、表演、艺术、体育等。体育课每天至少有一个小时，他最喜欢的是篮球和网球两项运动，还参加了年级的比赛。哈里的球打得其实很一般，但只要申请，就可以加入运动队。哈里慢慢有了运动的习惯，哈里好希望他能将这种生活方式带到成年。

很多时候，哈里并没有作业，但是要写很多paper，观点对不对无所谓，但要求自圆其说，把自己的理由陈述清楚。起初，哈里妈看见孩子写出像模像样的paper非常吃惊，不明白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为什么能做出如此缜密的思考。但很快，她就明白，就像奥数可以训练，一篇对孩子来说资料翔实、论证严密的paper也可以训练。

哈里最感兴趣的其实是童子军，童子军每周组织培养自尊、公民意识和野外生存技能的活动，这也是哈里妈最欣赏的一点，她认为一个男子汉就应该具备这样的素质。她惊奇地发现，童子军的口号跟少先队的口号一样：时刻准备着。看着其他父母为童子军忙前忙后做很多事，小北妈很想做一名童子军志愿者，但很遗憾，每次活动的时候，她只能旁观，一来语言不通，二来她对童子军活动的规程了解得太少了，远比不上当年也做过童子军的其他父母。

小北一天天快乐健壮起来。小北妈很高兴。她觉得自己对儿子宽容了，成绩不是惟一的目标，因为成绩之外还有别的希望。惟一的担心是，小北越来越不爱说中文看中文书，至今的中文读写水平停留在小学三年级水平，甚至有退化的趋势。

最想不到的，哈里居然成了班上的数学尖子，进了年级的数学快班，虽然他的英语还必须上很多补习班。看来，只要在重点学校混过的，进了国际学校数学都超好。但哈里妈知道，真正数学好的不是她家哈里，而是班上的另一个学生亨利。

自从虎妈的书出版后，亨利的父母开始重新思考孩子的教育。亨利的数学很好，在国际学校显得浪费了。他的父母想让他今后学金融，而中国学校的长项正是数学，父母的如意算盘是，小学期间在国际学校把英语学好，把身体锻炼好，然后进入重点学校适应残酷的竞争法则，将来即使考不进哈佛、耶鲁，那作为国际学生，进入北大清华还是有很大希望。与其到外国读一个二三流大学，不如进入北大清华。亨利的父母基本上是不信任外国的教育方式的，“是中国人，就得按中国的方式来，除非他以后不在中国混。”

但哈里妈心里很明白，亨利的父母年龄相差悬殊，父亲已经50多岁，即将退休，亨利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公司支付学费的好时光即将结束，索性都进中国学校算了。亨利兄妹俩都在美国出生，明明已经有美国护照，还利用中美两国户籍制度管理上的信息不对称，偷偷办了中国户口，不然，“无论是教学理念还是学校硬件，国际学校比重点学校还是好出一大截，”那选择重点学校还有什么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