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王隽/文 刚刚结束上一个记者的采访,比尔·波特向我点头示意稍微休息一会儿,随即就问咖啡厅的服务员要了一瓶冰啤酒。他喝了一大口,笑笑说:“不管什么牌子,只要是冰的就好。”
这个场面在来之前我就想到过。在两年前的一篇报道里,记者写道:白胡子、白头发的美国老人,穿着破洞的背心,胸前还有一些经年累月的油渍。比尔打了一个啤酒嗝之后,问:“你想知道什么?”
时间地点的变化没有改变这开场的第一幕。
因为《禅的行囊》的出版,比尔·波特的名字又回到中国读者的视线里。这本书首先在去年的《华夏地理》上刊出了其中一章《黄梅天下禅》,那期杂志卖得非常好,连编辑自己都认为与那篇节选的文章有很大关系。
一些学佛的人提到比尔会轻轻一笑说,“其实他写的不一定是禅。那是一种台湾很流行的‘生活禅’,算禅吗?大概算生活方式比较好。”
对这些评价,比尔不太在意,他保留着美国人喜欢耸肩的习惯,一摊手说:“其实我的书是给对禅有兴趣的人看的。修禅,为什么要看书?书里又没有禅。”
美国老人在寻访完中国的隐士、写成《空谷幽兰》之后,又去到了大大小小的禅寺和道场。他记录过在深山里自己耕作的比丘尼,也接受过大寺院住持的帮助——住持对着手机一通说,就有黑色轿车停在寺院门口接比尔下山。不敢说比尔有多理解禅宗,他是一个勤奋的修行者和记录者,而这已经很不易了。
今年4月,比尔带着一对老外来到北京,他们很快就从这里出发,开始为期16天的寻访禅宗的旅行。行程就是比尔写书之前走的那条路:从北京到柏林寺,然后从柏林寺去邯郸,邯郸至二祖道场,然后去嵩山少林寺、洛阳龙门石窟,在洛阳附近一百公里有菩提达摩的坟墓,而后从郑州坐火车到九江,去黄梅,再到安徽黄山、九华山,坐车再到天台山,转去宁波附近的天童寺,最后从宁波回上海。
这是比尔的工作之一,也是他挣钱的方式之一。除了写书,比尔最大的收入就来自带团。这趟是目前为止最大的团,有20人左右,几个英国人,还有一些都是从西欧来的。“他们都学禅,能来中国,来看道场和菩提达摩的坟墓,他们很高兴,这是一个梦想式的旅行。但对我不是,带团非常累,我要记住很多事,不停地讲解,这是他们的旅行,不是我的。和之前我自己来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比尔重申,这些学禅的西方人付了很高的团费来这里,他有义务讲解一些大家感兴趣的内容,而不是自己感兴趣的。“我以前是为了自己走,现在是为了别人。”
比尔依靠着写书和带团,已经脱离了“美国贫困线”。本来他每个月可以领到300美金的超市代金券,“我以前和太太每年加起来挣15000美金,这在美国算很穷,现在好了,我的书在中国卖得很好,从下半年开始就拿不到那300美金了。因为6月底我去汇报了今年的收入。”
比尔不避讳出书让他在中国收获了名利。就在我们谈话开始之前,他和出版社签订了下一本书的合同,拿到了5万的预付款。这是一本关于黄河的书,比尔1991年曾经去过黄河沿岸,他给一个广播节目做过碎片式的文字记载,也有大量20年前黄河流域的图片,他会整理所有的资料,结集成书。“那是20年前去的,你还会再去吗?为了这本书?”“不会了。我会把之前给广播的240多个稿子串起来,想做一本简单的书,让人们看看那时候的黄河。”“整个黄河流域你印象最深的东西是什么?”“泥土。中国的好多领土都是黄河淹水的时候泥土慢慢冲出来,然后慢慢堆积起来的。那是种很丰富、容易种菜的泥土。黄河是很特别的一条河,世界上没有一样的。”
看来就算要写这本书,比尔也并不想再去黄河边走一圈。
也许是老了。
他和太太住在距离西雅图不远的一个靠海的乡村,只有8000人,6月到11月都吃自己种的东西,有茼蒿、菠菜、番茄、梅子、石榴。女儿在西雅图的一间制衣厂工作,儿子在一家百货公司做化妆品销售。“他们都住在城市里,我的女儿和太太总是吵架,她已经是个标准的美国女孩,而我的太太是传统的中国女性。”
他这样描述每天的生活:“每天七点钟起床,打坐一个小时。八点左右开始翻译,十二点我去海边走路,回家洗澡,睡午觉,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三点钟起来喝茶,乌龙茶,然后去超市买点什么,吃晚饭,看电视或者看早上翻译的东西。有时在花园工作。”
“你还是不用手机?”“对。说不上是有意的排斥,我不需要。很多东西不需要去更新。我不要前进,我要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