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田政权下的中日外交

近藤大介2011-11-22 15:45

东瀛视角

近藤大介

日本《周刊现代》前副主编讲谈社(北京)文化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jtjapan2011@gmail.com

11月3日晚间,在戛纳G20(20国集团主要成员国首脑会议)的晚宴前夕,日本首相野田佳彦走到了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的身边,热情地伸出了右手。

“我是日本新任首相野田佳彦。其实,早在27年前,我就有幸见过您(胡锦涛主席)——1984年的时候,作为由3000名日本青年组成的日中青年友好交流访华团的成员,我曾出访中国。那次是我一生之中第一次访问中国。”听完野田首相的自我介绍,胡锦涛主席的脸上悄然掠过一丝惊讶:“啊,原来我们早就见过面了。下周我们到夏威夷之后再好好叙叙旧吧。”随后,野田首相将话题转向了今年3月发生的东日本大地震,对震后中国给予日本的援助表示了感谢。——加上双方翻译官的翻译时间,中日两国领导人的这次对话仅仅持续了3分钟。

11月12日,APEC(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会议在美国夏威夷州首府檀香山如期举行。当天上午,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与日本首相野田佳彦召开了约30分钟的中日两国首次首脑会谈。会谈刚一开始,野田首相就笑容满面地提到1984年的那次见面。

在日中邦交正常化12年之后的1984年秋,经原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同志的提议,3000名日本青年访问中国。当时中方接待处的负责人正是时任共青团中央第一书记的胡锦涛。他似乎对1984年的“日中青年友好交流访华团”印象极为深刻——在其后的政治生涯中,胡锦涛主席曾多次在与日方人员举行的会晤中提起那次的接待工作;2008年5月访日时,胡主席还特意会见了当年“日中青年友好交流访华团”的团员,并在早稻田大学的讲演时也提到。也许正因为如此,一直希望能在轻松的氛围中与胡锦涛主席展开会谈的野田首相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提起那段往事。

但是,面对野田佳彦——这位在其就任国家主席后会见的第7位日本首相,胡主席凝重的表情始终没有一丝变化。会谈中,野田首相热情地阐述着自己的“美好愿望”——希望东海能成为和平、合作与友好之海。期望两国政府能够尽早恢复有关东海油气田共同开发的谈判,尽早签署相关的合作开发协定。对此,胡主席没有做出积极回应,仅表示:“两国有必要为重开谈判加强沟通”。

在中国中央电视台的新闻画面中,我们可以经常看到胡锦涛主席的身影。通过仔细地观察我们不难发现,在首脑会谈过程中,胡主席的表情可分为以下三种——喜色满面的笑容、缄口戒备的凝重、饱含哀悼的伤感。其中,伤感的表情只出现在类似今年3月东日本地震发生后,胡主席亲自赴日本大使馆吊唁的情况之下。除此之外的那两种表情,胡主席一定会从二者之中选择其一——如果将对方认定为“同志”则“喜色满面”,如果认定为“非同志”则必然“面色凝重”。

稍微换个话题,说说我的个人之见。我是一个生活在北京的日本人,在与中国人的频繁接触中我发现,在如何构筑“人际关系”方面,中国人和日本人所采取的方法截然不同。简单地说,日本人的人际关系相对而言比较“含糊”,而中国人则一定要将对方清楚地分成“黑”或“白”。日本人之间的关系多处于比较“含糊”状态——“称得上是朋友,但有时却形同陌生人”或者“虽然不是陌生人,但是又称不上是朋友”——日语中的谚语“兄弟は他人の始まり”(兄弟也将成为陌生人),“親しき仲にも礼儀あり”(即使关系亲密也得讲礼节)就描述了这样的“含糊”。不过对于日本人来说,这种“含糊”是构筑人际关系的“润滑剂”。与此相对,我感觉中国人就总是会将界限画得一清二楚——“这个人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好好对待他”或者“这个人与我素不相识(或者是我的敌人),他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一旦有中国人几次邀请我吃饭的话,我就能明显地感觉到——对于这个人来说,我已经逐渐由“黑”变“白”了。

这种情况不仅仅表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国家与国家的关系也是如此。就以中日两国的关系为例,我觉得中方时常用这种“黑白方式”(善恶二元论)来对待日本。

让我们看几个具体的例子。曾参拜靖国神社的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被划入了“黑”的行列。其继任者,致力于修改日本和平宪法的前首相安倍晋三也是“黑”。安倍的继任者福田康夫,因其是缔结中日和平条约的日本前首相福田赳夫之子,所以被划入了“白”的行列。继任者麻生太郎因采取“建立名为‘自由与繁荣之弧’,实为‘中国包围圈’”的外交政策,成为“黑”。继任者鸠山由纪夫因倡导“外交应更加重视亚洲”而成为“白”。继任者菅直人因委派民主党最右翼政治家前原诚司出任外相,故此成为“黑”。而现任首相野田佳彦俨然就是奥巴马政权下“中国包围网”政策的“马前卒”,所以也必然被划入了“黑”的行列。

一直以来,在日本曾任政治记者的我主要从日本的角度关注对华外交政策。在我看来,中国所采取的这种“黑白外交”着实让人感到费解。以前首相小泉纯一郎为例,在其任职的5年半时间内,除参拜靖国神社一事外,小泉首相几乎没有采取任何反华政策。而且小泉首相还积极参与中国政府举办的被誉为“亚洲达沃斯会议”的博鳌亚洲论坛。同样,前首相安倍晋三在出任首相后仅仅第13天就出访中国。麻生太郎所宣扬的“自由与繁荣之弧”与其说是反华政策,还不如说是日本想将中国拉拢为盟友而采用的策略。而且他是个中日韩峰会的提倡人。至于菅直人这个纯粹的“外交白痴”,只不过是对外相前原诚司和前原的“幕后老板”官房长官仙谷由人的话惟命是从罢了。

如今的日本首相野田佳彦绝对不是一个顽固的“反华人士”,而是一个既非常慎重又十分明智的政治家。因此,对于外交这个他不擅长的领域,野田首相采取的措施就是“绝对遵从外务省干部的意见”,以避免国家内部摩擦的产生。而这个所谓的“外务省干部的意见”,其实无非就是美国人的意见。

因此,野田首相委派被称为“美方代理人”的国会议员长岛昭久出任外交安全保障担当首相助理,并带其共同出席此次的夏威夷APEC。我曾几次和长岛昭久首相助理共进晚餐,虽然知道他是民主党内为数不多的赴美留学派,但是却从来没有想到他在华盛顿竟有如此庞大的人脉关系网。其实,长岛助理所在的选区立川市市内有东京都范围内最大的美军基地——横田基地,所以长岛助理绝对服从美国可谓理所当然。

这次,在外务省、经济产业省以及长岛助理的建议之下,野田首相决定参与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的谈判。所谓的TPP是指由奥巴马政权所推行的,以美国为主导的,以在经济上建立中国包围网为目的的亚洲太平洋地区自由贸易协定。在飞往夏威夷的前一天,野田首相特意召开记者招待会,正式宣布日本将参与TPP的谈判,这无疑是他带给奥巴马总统的最好的“礼物”。

在夏威夷APEC的日中首脑会谈结束之后,野田首相立即与美国总统奥巴马举行了日美首脑会谈。这是自9月21日赴美国纽约之后,野田首相与奥巴马总统举行的第二次首脑会谈。会谈开始后,野田首相如是说道:“这次是我时隔34年之后,第二次拜访阁下(奥巴马总统)的故乡。当年的我还是一名大学生。夏威夷的气候真是太好了。今天早上我专程前往了国立太平洋纪念墓地,并且敬献了鲜花。”

夏威夷的国立太平洋纪念墓地是距今70年前的1941年12月,在日军发动的珍珠港事件中牺牲的美军士兵的长眠之地,日本首相前往此处就如同美国总统前往日本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爆炸纪念馆。虽然日美两国建立的同盟关系已经持续了长达60年之久,但是迄今为止尚没有任何一位美国总统访问过日本的广岛和长崎。由此可见,所谓的“日美同盟”不过是单方面的同盟而已。

接下来,野田首相向奥巴马总统汇报了准备已久的“关于日本参与TPP谈判的决定”。“为了实现日本的复兴,同时为了构筑繁荣稳定的亚太地区的美好未来,我决定参与关于TPP的谈判。美国在亚太地区所展示出的军事及经济方面的高度影响力给日本增加了巨大的勇气。”与之前举行的日中首脑会谈时胡锦涛主席的表情不同,奥巴马总统满脸笑容地回答野田首相说:“今年9月,我们在纽约曾经有过一次会晤,你的构想非常了不起。美日同盟是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基础。欢迎日本加入TPP。今后让我们进一步深化美日两国的伙伴关系吧。”虽然已经到了午餐时间,但是在如此和睦的气氛中,日美会谈持续了将近1个小时——中日会谈时长的两倍。

总而言之,这次的夏威夷APEC就像是美国再次向世人宣布“亚太地区的主宰者非我美国莫属”的发布会。其象征就是原来的9个国家与日本、加拿大、墨西哥最终都参与到了TPP之中。11月10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指出:“TPP并不是单纯的经济协定,而是为了将自由和民主的价值观推广到亚太地区而采取的“价值观外交”的一种手段。”身为东道主,美国谈锋锐利。不过日本有句谚语叫“負け犬の遠吠え”,含义是“好狗不叫,叫狗不凶”。美国最近频繁的大声嚷嚷,其实正是其经济衰退的证明。

因此,中国在此时大可不必过多在意TPP的动向,保持沉着冷静才是最佳对策。中国人可以若无其事的告诉全世界:“中国是东亚最大的经济大国。少了我们中国,试问你们能成就什么经济协定?你们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好了!”

对于日本也一样。野田政权之所以紧紧依附于美国,是因为野田首相对于独立的外交没有任何信心——既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就暂且跟着大哥美国干吧。所以,对于野田首相,胡主席应该以怜悯的笑容从容面对——就像对朝鲜一样,采取“安抚施舍”的策略。

1984年,在年轻的胡锦涛接待3000人日本访华团的时候,无论是经济方面还是国际社会地位方面,日本都是大人,而中国还很青涩。但是在27年之后的今天,曾经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并且身形比当年的大人更加魁梧,而当年的大人已经变成了一名垂暮之年的老者。所以此时此刻,中国,请用你那传统文化中儒教的“敬老精神”来看待日本吧。

 

日本《现代周刊》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