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食家饭/文 整个上海,我最不喜欢浦东的金融中心地区。它太机械、太整齐、太干净了。这样的地区,早点摊是没有它存在的余地的。
我喜欢看赶着上班的时髦女郎坐在早点摊瘸腿的板凳上,小心翼翼用一只手护着前襟,撅着嘴吃一碗滚烫的绉纱馄饨或者豆腐花;我也喜欢看西装笔挺的精英男站在黑乎乎的煤油桶炉子旁,等待打包一团粢饭或者一个加了双蛋的包脚布。我喜欢看他们,用这样平凡的样子,开始新一天的英雄梦想。
我也很喜欢买一份包脚布做早餐,虽然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上海人怎么会用这样一个名称命名一种好吃的点心?
南昌路陕南村后弄口,每天按时出现一个带雨篷的小推车。炉子生得旺旺的,上面一块光滑的圆铁板。用小刷子在上面刷上油,倒上一勺面浆,用一个竹蜻蜓一样的东西灵巧地一转,面浆就变成一个均匀的大圆饼,这大概是制作过程中最有技术含量的动作了。接着往饼上磕一个鸡蛋,用那支“竹蜻蜓”搅散,翻一个面,涂上甜面酱、辣火酱,撒上小葱、香菜、榨菜三种作料,包上一根新鲜油条,一个“包脚布”就做好啦。
看到这里,看官们肯定跳起来说:嗨!说了半天不就是煎饼果子吗?哪儿没有啊?还用得着专门跑上海南昌路陕南村后弄吃去?
我在北方生活过三年多,心中常常生出知堂老人一样的感慨。北方虽然出产小麦,但北方面食的精致可口往往远不及江南。这其中固然有饮食习惯和口味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北方的面食是正餐主食,以吃饱为主,不需过度靡费;南方的面食多为点心,以解馋为主,务必精益求精。北方的炸酱面,粗犷豪迈,一大碗下去顶骆驼祥子一天的奔波;南方的三虾面,剔一上午的虾籽虾脑虾仁,才扭扭捏捏得一小碗三姨太的午后点心。这之间无所谓优劣,饮食原是生活的痕迹。
包脚布也是这样,虽然它有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名字,可是上海的包脚布做得精巧。它的面浆细细的,不像北方的煎饼果子那么稠厚,也不能掺杂粮。饼是加油摊的,烘出来还是软软的,正好和里面油条的脆相映成趣。以前的包脚布摊子,总是挨着油条摊摆,为的是确保包脚布里的油条刚刚出锅。一口咬下去,吱吱有声,香味扑鼻。
最早“包脚布”是在戏园子外面卖的,饼皮只得指甲盖那么薄,配着亮红的辣椒,青翠的小葱,嫩黄的鸡蛋和热油条,那是女眷们当散戏的宵夜吃着玩的。如果做成棉被那样一张大饼,吃到撑,岂不无趣。
陕南村后弄的“包脚布”所用酱料尤其特别,我觉得是用荤素油炒过,并加了一些碎碎的虾米和肉末,就是这一点点可能放大镜下才能找到的虾肉碎,让他们的酱料分外鲜美滋润,像极了这个城市的小生意人特有的聪明玲珑。
现在住的远了,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包脚布摊还在吗?还在以固执、认真的手势,呈现这名字奇特的美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