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走后

章敬平

法学博士

zjphhh03@gmail.com

男人通过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这句古老的西方谚语，常常被中文系的学生用来总结埃及艳后征服凯撒大帝、约瑟芬皇后塑造拿破仑的故事。

2000年，我在新闻单位做记者，采访了原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成克杰伙同情妇受贿丢掉性命的新闻，发现这句沾染着浓郁的封建色彩的古老的西方谚语，在皇帝早已退位的古老中国同样适用，一个女人一旦征服了一个有权势的男人，就等于征服了他的“领地”。

这一年9月14日早上，秦城监狱，成克杰被带到行刑室，他还是西装革履，头发梳得很整齐。进门前，表面平静的他，回过头，跟“行刑官”、“监斩官”、医生一一握手，这位4个多月前刚刚被撤销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前国家领导人，8分钟后接受注射死刑，以不体面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当天，新华社播发了成克杰被执行死刑的消息。一个多月前，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对成克杰作出一审判决，以受贿罪判处成克杰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说到成克杰的倒掉，喜欢花边新闻的人们，总不忘提起一位小他21岁的女性，他的情妇。出于同情、悲悯和尊重，请允许我隐去这位尚在服刑的女性的姓名。

红颜祸水论者认为，是她把原本清廉的成克杰推向了贪腐之路，继而推上了黄泉路。她能把成克杰推上黄泉路，是因为她征服了成克杰。

根据《大地》、《当代》这些严肃报刊的报道，她本是有夫之妇，是成克杰的老领导的儿媳妇。她面容漂亮，中等身高，胖瘦适中，鼻子有点钩。

她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南宁市商业系统的一名司机，先开货车，后开吉普车，嫁入官宦之家后，任职于一家有政府背景的大饭店。凭借成克杰老领导儿媳的身份，她主动托成克杰办过几件事。出于对老领导的尊重，成克杰一一照办了。一来二往中，她和成克杰自1992年下半年起，有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至于她是怎样征服成克杰的，传闻甚多。根据那位在监狱中采访过她的作家的说法，她和成克杰有着相似的人生遭际，两个人出身都不好，他们的父亲或者母亲都曾遭受过批斗。

她的父亲在“文革”中蒙冤跳楼，自杀而亡，成克杰的母亲也在一棵老槐树上上吊自杀。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反正，他们慢慢地萌生了真感情，有了真爱。成克杰为了使自己看上去和她很般配，不但把头发染得漆黑，吹成波浪发型，还专门做了双眼皮手术。

因为不知敬畏的成克杰将公共权力私有化了，权力不再是公共的，而是私人的，私人的就可以私相授受，就像公家配给成克杰办公使用的手机，成克杰可以随手拨打，也可以随手丢给她拨打。所以，当广西人将成克杰当成了“广西王”，征服了“广西王”的她，就等于征服了广西。把她当作“广西江青”的人，创造机会接近她，把她请入舞厅酒楼，有头有脸的处长厅长矿长总裁们，也对她恭而敬之，屈尊相求。

相信茅草棚里没有爱情的成克杰，经“高人”点拨，决定由她出面联系请托事宜，由成克杰为请托人谋取利益，收取钱财后存放在境外，各自离婚后，重新组织家庭时再用。

这个公共权力私有化的“建家蓝图”，在一个缺乏有效制衡成克杰权力的时空背景中，很快就实现了。一个愿者上钩的房地产老板赌定成克杰是个说一不二一手遮天的人，先要求成克杰为他承接工程协调银行贷款，再请求成克杰帮助他们压低土地价格，成克杰一一照办，作为回报，这个房地产老板代表他所在的房地产公司送给他贿赂款，折合人民币，总计1700万元左右。直到中纪委立案调查，长达7年的时间里，她和他收受贿赂4109万元。

这当中，还有卖官的钱。为了升官，一个副县长、一个公安分局局长、一个自治区计委干部，看中了“广西江青”无声胜有声的权势，给她送钱。

等到成克杰成为阶下之囚，站在中纪委办案人员面前，她什么都坦白了，把所有的赃款都上交了，她只希望保住成克杰的性命。得知成克杰最终误了卿卿性命，她痛不欲生，在监狱里绝食，意欲随成克杰而去。

成克杰是在位的国家级领导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被执行死刑的最高官员。成克杰命赴黄泉后，中纪委有关人士提醒高级官员，要从成克杰案件中吸取教训，正确对待手中的权力，对那些严重违纪违法者，无论职务高低，都要严肃查处，决不姑息。官方新闻媒体据此强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12年过后，又一位征服了高官男人的女性，让官方新闻媒体说出同样的话。她，就是前中共重庆市委书记薄熙来的妻子。在“重庆王”的领地，她差不多也成了“重庆江青”。她的胆子，要比成克杰的情妇大得多，她把丈夫手中的公共权力推到了私有化的极致。她要杀一个外国人，勤务员成了她的帮凶，负有查案职责的公安局长和其他高级警官，充当她的“家丁”，为她掩盖罪行，帮她逍遥法外。

这个让人耸人听闻的故事，再次证明，21世纪的今天，征服了一个有权势的男人，就等于征服他的“领地”。

这一回，我们又听到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训诫。这当然很重要。可是，有法可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并不能让我们的国家变成法治国。

法律的实施，包括执法、司法、守法、监督法律四个环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必须贯穿于每一个环节。若要女人不能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任何一个环节都要信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对公共权力私有化说不。

如今，执法者对权力私有化说了“不”，司法者也对权力私有化说了“不”，为什么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的封建式的闹剧还在上演？说来说去，还不是负有守法义务的高官男人不相信“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没有对公共权力私有化说“不”吗。负有守法义务的成克杰为什么没有对公共权力私有化说“不”，为什么不相信“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还不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没有作为法律监督的原则，落到实处吗。

那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怎样才能作为法律监督的原则，落到实处？

请听听孟德斯鸠留在250多年前的名言：如果制定法律的权力、执行决议的权力、判决罪行的权力，同时由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群人所掌握，自由将丧失殆尽。

这句名言背后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分权思想。接受了他的分权思想的美国宪法之父说，要形成一个以人管人的征服，必须迫使政府自我制衡。所以，他们实行了三权分立制度。这一点，对于我们思考怎样防止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或许有所启发。

我并不会想当然地认为三权分立，就是最好的制度，就是禁绝女人征服男人而后征服世界的闹剧的济世良药，采取什么样的分权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分权的精神、权力必须得到制衡的原则，必须兑现。否则，公共权力一定会私有化，私有化之后的公共权力一定可以私相授受。不要天真地认为，她能在广西呼风唤雨大肆敛财是因为她征服了成克杰，从根本上说，是因为她所征服的男人手上的公共权力，没有有效的分权体制，没有有效的法律监督，被她的男人私有化了。

（参考资料：小州、钟坚伟，“八桂第一贪的堕落人生”，载《大地》2000年第十五期；孙晶岩，“大墙红尘——中国女子监狱调查手记”，载《当代》2002年第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