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尔策,不简单
导语:《简单的故事》除开大时代背景,细腻的文字流依然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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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观察报 Agnes/文 如果时代和体制发生剧变,而你家门外的花园依旧,街道依旧,工作依旧……你的生活方式会发生改变吗?德国作家英果·舒尔策在8月初带来了他的《简单的故事》,就讲了前东德一个小城阿尔滕堡在柏林墙倒塌后的年月里人们生活的微妙变化。曾被誉为欧洲最优秀的6个年轻作家之一的舒尔策如今也已经50多岁,在歌德学院举办的小说讨论会上,舒尔策首次面对作品被译成中文之后的中国读者。他称这是一部来自德国东部外省的长篇小说,而我们在大量的意识流式文字里,读到淡淡的忧伤、焦虑、还有深入心房的有关生活的惶惑。

小说共29章,小说通过不间断的、平行的蒙太奇组成了一个时代的全景图,反映东部德国在剧烈的社会转型各个方面所发生的深刻变化。译者潘璐说,这29个故事因为没有连贯情节,在翻译时几乎像是在翻29部小说。而且在翻译过程中她时常因书中文字感到压抑,不得不翻一段又停下来消遣。每章讲一个看似平常但意味深长的故事,都发生在小城阿尔滕堡。20多个主人中有店员、女秘书、的士司机、记者、教师等,他们各种关系交织在一起,有夫妻关系的,有情人关系的,还有仇人关系的,作者巧妙的构思在于,叙述随意,每个故事看似独立,但同时又与其他故事相互关联,这些众多像拼图般地合成一个整体画面,它的大背景是一个处于过渡阶段的社会。在新的消费社会里,阿尔滕堡的居民不断遇到他们不理解的事情,他们一直生活的地方陷入了混乱。

和中国的省份不同的是,“省”这个词在德语中是对偏僻落后的地方的贬义的称谓。阿尔滕堡正是这样一个地方,地理上偏居一隅,可以说,两德统一这样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事件所引发的冲击波传递到阿尔滕堡时,已经是冲击波的最末端,但那涟漪的力量依然存在。遥远的柏林墙倒塌、民德政府垮台等震惊世界的能量,表面上引起的只是居民们日常生活的变化,比如要使用新钱,引入西德马克、大家排队抢购西德《图片报》、精心收集的西德啤酒罐突然失去了价值等等。细腻的细节描写代替了宏大的时代背景叙述,虽然不是《小城畸人》那般另类怪异,但依然充斥着日常的生活场景里一丝丝敏感而忧伤的氛围。

很快,讨论会现场引向的主题成了政治话题。在这之前,作品里那些隐晦的象征意义和一些神经质的人物角色被提及,他的作品被在场嘉宾和媒体很自然地与德布林,以及曾写过时代剧变下人物命运的福克纳的作品联系在一起讨论相似性,舒尔策表示自己也是福克纳的忠实读者,但受卡佛的影响更多。

嘉宾作家李洱说:“这部小说是由29篇短篇小说组成的长篇小说,是由29篇类似于海明威小说组成英国索尔兹的小说,或者说是由29个马太福音、马可福音组成的一部反映90年代德国普通人的声音。”

在中国,讨论文学时牵扯政治的次数总显得太多了,尤其是在中国著名获奖作家的文学作品对欧美社会所呈现的状态。《简单的故事》除开大时代背景,细腻的文字流依然动人。舒尔策在回答与福克纳时代背景文学比较的讨论时说,他表示这样的讨论让他觉得受宠若惊,但出发点还是传统的短篇小说,“福克纳擅长长句,而我则从海明威、卡佛中得到灵感。我之所以选择短篇小说的风格主要是因为,想用一种风格表达89、90年发生的一些事情。因为那时钱突然成为一种表达方式,且几乎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钱来购买,所以我就想到作为资本主义发源地和摇篮的英美,其短篇小说的形式更能适合我表达我的感受。但是与福克纳也有相似之处,两者都描写了国家的动乱以及人在动乱中跌宕起伏的命运。但是我还想要强调海明威对我的影响,小说中第2章就是模仿了海明威《在密西安北部》这部小说的主题。”“此外,仅仅看文学中的美是不够的。因为政治是我们无法回避的东西,它构造了我们的生活,渗透到我们的每个角落。另外,讨论中提到的精英和知识分子的概念不能混淆,在前东德时,有的精英并非知识分子,反之亦然。”

早在这本书当年在德国出版时,对于自己的小说引起的轰动,舒尔策就承认出乎他的意料:“我原本以为它会是一本悄无声息的书,只有东部的人会读它;后来又有一段时间我想,这本书只有西部的人会读,东部的人不知什么原因会生我的气。”

舒尔策出生于德累斯顿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在耶拿大学攻读过艰深的古典语文学专业,大学毕业后在耶拿附近的小城阿尔滕堡的话剧院任职。1988年东欧时局风起云涌之时,他和当时很多民主德国的知识分子一样开始积极投身政治。他放弃了剧院的工作,和几个朋友一起创办了《阿尔滕堡周报》。作为办报人,他接触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形形色色,这为他后来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长篇小说《简单的故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位出生于原东德的作家,处女作《33个幸福的瞬间》在1995年出版时即好评如潮,1998年的《简单的故事》更是让评论家们赞誉为“期盼已久的关于统一的德国的小说”。舒尔策通过不同人物,从不同角度一章一章地让主人公自己自然地叙述,避免了作者无所不知的说教式的叙述方法。

小说里的故事个个看似最为简单、平常不过,但是作者却把它们拿来仔仔细细地讲述。这一看似反常的做法其实在小说的标题里就已经得到暗示。现场主持强调了“Simple Storys”这个标题,不懂德语的读者会以为是蹩脚的英语,其实它是地道的德语,并非英语里的simple,Storys也并非拼写错误,在德语中这个词的意思由故事变成了“不同寻常的事情”。不同寻常的故事又被加上“简单”这个定语,作者这样设计的矛盾的标题正是在提醒读者注意小说看似平淡的情节之中隐藏着的深意。

小说里出现过大大小小几十个人物,他们有些住在条件较差的阿尔滕堡北城,有些住在环境优美的东南城区;他们分布在各行各业,有餐馆服务员、医生、秘书、报社编辑、出租车行老板、年轻的州议员、不知名的艺术家、外国移民等等,当然也有失业者。他们大部分是原东德居民,也有一些来自西德。两德统一使这些普通人的生活发生了“转折”性的巨大变化,比如原来的模范校长先是丢掉了工作,后进了精神病院;前共青团的干部现在成了成功的广告销售;原本在大学教授艺术史的助教,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当上旅行推销员;当年宁可离婚也不愿随丈夫逃往西德的妻子现在受聘西部公司并在那儿找到了新的心上人……小说中的故事也不过是度假、搬家、钓鱼、访友等日常生活场景,但如果把它们放在历史大背景前来看,这些普通人的经历又都变得耐人寻味。涉世不深的女招待爱上了旅馆的一位客人,一夜情之后被抛弃了,这样的故事每个时代每个地方都可能发生,但如果这位客人是一个整天提着密码箱的西德房地产代理人,来到刚刚统一的东部搜寻有利可图的地皮,那他的“寻花问柳”就仿佛有了一种象征意义。一对年轻人晚上驱车去住在乡下的朋友家参加派对,结果迷了路,这件稀松平常的事好像不值得花费半个章节来大书特书,但如果他们行驶的是统一后在东德各地大修特修的高速路上,如果他们拜访的朋友原本是来自西部的清贫大学生和失意的艺术家,统一后突然继承了东部的一个大农庄,那这对年轻人总是在“通向所有方向”的路牌下迷失方向,也就有了某种程度上的寓意。

小说里29个故事,没有一个故事是小说的“主线”、“高潮”,而是多线索分别发展,偶有交叉;书中涉及的几十个人物虽说个个是自己故事的主角,他人故事里的“配角”,但没有一个是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作者也没有逐个讲述这些人物的生平,读者要从不同的故事里获取人物的信息,自己连缀起来,才能了解他们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种网状叙事的手法,尽量大地涵盖了阿尔滕堡生活的方方面面,为读者展开了一幅东部德国社会转型时期的全景图。在展现全景图这种题材上,我们惯见的宏大气势叙事风格在这里被淡化细腻到最普通的日常。比如《宙斯》只是讲德国统一前,一对夫妇用民主德国证件越过意大利,在慕尼黑拿伪造的西德证件去旅行,然后见到一个梦游般的登山运动员在众目睽睽下爬上名胜古建筑屋檐的故事。这个登山运动员后来在其他故事里还有出现,其他人物也有交迭,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不是一个绝对独立的小故事,而是29章中的一个章节。《候鸟》里一个标本师被一个女人告知她开车路上不小心碾死了一只獾,当他们在漫长的有关动物的交谈后,目的地的獾却消失了。《一夜有这么多的时间》里,在夜色中找一座房子显得如此艰难。我们在文字中能非常清晰地出现德国那个小城的画面意象,从小城居民的人生抉择到最细小的生活方式触动,以及转折期里那些不可忽略的爱与痛。

(实习记者郑雅楠对本文亦有贡献)

人物简介

英果·舒尔策1962年出生在前东德的德累斯登,7岁时父亲逃往西德,他跟随母亲和外祖母长大,曾在耶拿大学学习英美文学,在阿尔滕堡当过戏剧导演,1990年创办了《阿尔滕堡周报》,1993年赴俄罗斯的圣彼得堡创办了一份广告报。1995年出版了第一本书《33个幸福的瞬间》(33 Augenblicke des Glücks)。这是一本叙事散文集,叙述了圣彼得堡在苏联解体后的社会生活,出版后引起评论界的争议,一部分人认为作者是一个令人惊讶的文学天才,另一部分人则把他称作是“没有心肝、没有家乡的、手指灵巧的批量产品写手”。这本叙事散文集为作者赢来了巨大的荣誉:阿尔弗雷德·德布林促进奖,巴赫曼文学竞赛的恩斯特·维尔纳奖,观点文学奖。美国《纽约人》杂志选登了其中的3个章节,在此之前,德语作家中只有马克斯·弗里施曾经获得过这种荣誉。迄今,这本叙事散文集已经发行了50000册精装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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