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列车:地铁十号线
2016-05-09 10:16 来源:经济观察报 作者:石省昌 编辑:经济观察网
导语:十号线一方面贯穿了京城最优越的地理位置;另一方面,恰好连接了京城知识、科技实力最雄厚的中关村区域和商业、金融最发达的燕莎、CBD区域,是一条串联知识和财富的黄金线。

经济观察报 石省昌/文 经过很长时间考量,王晓鸣走进上司办公室,递上准备了一周的辞呈,拒绝了挽留。她在这栋大楼里工作了两年,从评审经理到投资经理再到集团副总的业务助理,早已习惯大楼里穿梭着的西装革履和烫金的各种高管头衔。走出这栋位于国贸的高级写字楼,回忆里泛起这里流光溢彩的夜晚,径直走进了国贸地铁站,她想再看一次这个常常进出的站点,再看看十号线里这群衣着时尚面容精致的人。

十号线国贸站的站厅、站台、通道空间天花部分以曲面构成,据说是为了弱化空间宽度有限带来的压抑感,并使国贸站富有强烈的交通空间流动性特征。相对于地上CBD的高楼大厦,集中体现中国水墨画“留白”的意境,地下以大面积空灵的白色为空间主基调,形式简练而富有诗意的地下世界。据说,这样的装修设计是为了突出“都市前沿(Metro Frontier)”的理念。

北京地铁十号线的一部分路段与北京三环重叠,这是目前北京地铁系统中最繁忙的线路,也是全世界最长的全地下交通运营枢纽。全长57.1km,设45座车站、1座车辆段和2座停车场,线路标识色为天蓝色。一期于2008年7月19日开通,直接服务于2008年北京奥运会,二期大部分于2012年12月30日开通,二期剩余段于2013年5月5日开通。

未来,王晓鸣会出现在十号线的西北角,从十号线苏州街站出来,走向中国创业的典范区——中关村创业大街。这是一个和国贸气质完全不同的地方,没有巨型的集团,没有数百米高的写字楼,没有各种各样的经理,却充斥着数不清的CEO和COO。

来北京拼搏十多年的王晓鸣想起《北京人在纽约》的经典台词——“如果你爱他,请带他去纽约,因为那是天堂;如果你恨他,请带他去纽约,因为那是地狱”。这句台词,如果将“纽约”换成“北京”,或许成为他乡人在北京最好的内心写照。北京是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在这里你可以感受到中国最时尚、最顶尖的一切,在激昂慷慨的号角声中,批量化生产财富和梦想,也成批生产失败和落寞。

在这座巨型都市里,每天有上千架飞机起降,上千辆高铁动车来去,运来了一批又运走了一批逐梦的人。十号线是北京地铁目前最大的闭环线,这条地铁线位于三四环之间。这一圈,中关村创业大街在它的西北角,望京外企集中在东北角,国贸CBD在东边,这是一条载满了欲望的地铁。

北漂刘丽:“梦想就在十号线地铁里”

夜,渐渐深沉,辉煌的霓虹灯撕破北京的夜幕,一列列地铁将忙碌行走的人群从一个站点运往另一个站点。灯火璀璨下,国贸写字楼有人加班做方案,中关村的码农还在敲代码。原先王晓鸣在国贸上班的办公楼附近,刘丽正在一栋大楼里连夜赶做标书。刘丽刚来北京,在国贸上班。国贸就是这样,有人离开,有人填进来。

晚上九点,国贸一栋LOFT办公楼里,刘丽还在赶做她负责的标书,这是连续加班的第30天。看着十几万字四百多页的文档,她长舒一口气,完成这个工作,她就能入职果壳网,接下来可以安心回到学校做毕业论文答辩。2015年的国庆,她买了一张500块的特价机票,4个小时从深圳飞到了北京,当时她身上只剩下300块钱。她觉得,在北京有更多的机会,实现她的梦想。

夜里十点,刘丽关上电脑和办公室的灯,走出大楼,钻进国贸地铁站乘坐十号线往家赶。时间已经很晚,地铁里人并不多。带着一天的疲惫,刘丽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刘丽居住的合租单间里,有四个女生,有人和她一样在北京实习,有人在创业,她们也常行走在十号线上,四处奔走,追求梦想。刚来北京时,刘丽没钱,一天就花10块钱,买馒头喝稀饭。这对于她来说似乎并不算什么天大的困难,更像是一种锻炼。

这段时间刘丽换了四个住处。家与办公室的区间,经历了三次改变:北土城到国贸、潘家园到国贸、双井到国贸。兜兜转转,依旧行走在地铁十号线上,改变的是进入的站点。刘丽觉得,这条线上的人,大都形色匆匆,笔挺的西装名贵的皮包难掩内心的焦虑。妆容精致的女士即使在出门前狠狠抹了“小黑瓶”和“小棕瓶”,熬夜加班的疲倦依旧写在脸上。从国贸站出来的公司人,电话里聊着数千万元的项目,挂掉电话时上扬的嘴角和皱起的眼角构成了复杂的表情。他们像一只只精致美丽的爬虫,从铁皮车爬出,钻进水泥柱,找到自己的小格子,开始一天的忙碌,偶尔抬起头有看看玻璃幕墙外或明或暗的天空。

“我特别喜欢看到很拼的人,但拼命的人并不是很多”,刘丽苦笑了一下。每次看到地铁里和公司里为工作拼命的人,刘丽会觉得精神焕发。对于刘丽来说,这是拖动她梦想的地铁线。每个下班的夜晚从国贸的高楼大厦下走过,钻进地铁,刘丽看着车厢里的人,都带着奋斗了一天的疲惫,刘丽觉得这是值得的。“如果说梦想,我的想法里还是有点模糊的概念,我想做点有价值的事”,这是刘丽的梦想。一个外乡来北京寻梦的女孩,实现价值创造对她来说是最大的动力。吸引她留下来是觉得这是一个有理想的人聚集的地方,身边的大多数人都在做很有价值的事情。这是一个湖北女孩的内心想法,她开玩笑说:“梦想就在脚下,在十号线地铁里呢,哈哈哈。”

金融总监王晓鸣:从国贸到创业大街

王晓鸣离开国贸后来到中关村创业大街工作。一年前,她是国贸一家大型保险集团副总的业务助理,她的工作是给全国各个省的分公司制定发展策略,以及做标准化产品。她喜欢下班后去健身房健身,再回办公室加班,这是工作的常态。但是,项目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落地,这样的状况让经常加班做项目的王晓鸣略感疲惫。

晚上八点多,王晓鸣离开依旧灯光璀璨的大厦,乘坐十号线从国贸到劲松,和先生一起回家。她先生是创客,一家旅游公司创始人,公司在劲松。王晓鸣喜欢观察地铁里的人,看看亮眼的穿着,女孩手里的包和好看的首饰。她觉得十号线上的人很注意打扮。但早上8点左右在劲松等地铁时,有时候要等第五趟地铁才能挤上去,拥挤狭小的空间里,飘荡着各种各样的香水味。王晓鸣使劲挪了一下脚,担心高跟鞋踩到别人。她没有心情再四处观看,转头也困难。地铁开到国贸,蜂拥而出的人从9个地铁口走出,每个人都有自己熟悉而精确的路线。

早高峰的十号线国贸站,地铁进站后,每个门出来四五个人,而门外却等着几十人,不少乘客都要等至少3趟车才能挤上去。为了把人塞进去,不少乘客都会在门外帮上一把。壮汉要等给两三趟方能挤上车,妇孺就要等上个五六趟。厢里前胸贴着后背,站台上脚跟蹭着脚跟。坐地铁已经演变成了一场竞赛,一次战争。为了限制客流,站台工作人员不仅要大声吆喝着维持秩序,更是要用身体当做屏障,限制人流。有人感慨,现在坐地铁也会迟到。不过,国贸站绝对不是十号线最挤的车站。双井站和潘家园站方能称作十号线里的翘楚。打通二期的十号线,被地铁族冠上了新名:“可以坐”的双井站直接升级成了“烈士站”;原来十号线始发站——“随便坐”的劲松站,变成了“壮士站”。

北京市交通委数据显示,2016年3月25日,北京轨道交通全路网客运量首次突破 1200万人次,达到1209.89万人次,其中十号线186.9万,排在第二的是四号线,137.9万。2015年10月13日起,10号线列车最小间隔由2分05秒缩短至2分钟,缩短五秒钟,对于常年在这条线上奔走的人意义非同小可。十号线一天的客运量远超中国不少地级市的常住人口,近两百万穿梭的人群里,每天都上演着一个个耐人寻味的故事。

现在,王晓鸣乘坐十号线从西局到苏州街上班,和很多人一样,她也卷进这波创业创新的大潮。她说,现在十号线上的人穿衣打扮没有以前光鲜亮丽了,很多都是穿着随意的年轻人,或者背包携箱赶路人。从西局到苏州街的路上,赶路的人常在六里桥就下了地铁,有人去了北京西站有人去了长途客运站,追寻自己的下一段旅程。王晓鸣说,苏州街站下来很多人,终点是中关村的科技公司或创业公司。大家的脸上都挂着自信,地铁里常常喜气洋洋地谈论着融资和项目。

4月初,王晓鸣所在的创业公司开产品发布会,她客串主持人,这是临危受命的任务,她的职位是金融总监。发布会前几天,加班是王晓鸣的常态。

晚上九点,王晓鸣背完台词,再次确认第二天的讲话顺序,离开位于京东奶茶楼上的办公室。此时,从苏州街回西局的十号线,三三两两的乘客在玩手游或者看电视剧。上来的几位东北口音的男男女女,或许聚餐喝了点酒,微胖的女孩儿脸色微红,叫喊着接下来去打麻将。女孩儿两边是她的男伴,两手分开挎着他们的手,嘴里说:“等会儿打麻将,上半夜是你,下半夜是他,你们都精神点儿。”她旁边的男伴却一直在吐槽踩脏了他新穿上的安踏运动鞋的人,似乎对女孩的指令并不用心。王晓鸣无暇顾及身边,她想早点回家看看还没睡的女儿。

十几年过去,王晓鸣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家和事业,实现她从内蒙古来北京的梦想。在朋友看来她每天苦哈哈奔跑,但她就是喜欢创业公司天高任鸟飞的工作状态。她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通过创业公司实现她在行业里的一些想法。王晓鸣说,来北京十几年,见证十几年来北京的发展,地铁也越来越便利,但自己的梦想好像一直都在十号线上实现。她希望在苏州街站下来的这个地方,能够给她带来幸运。

“码农”张恋:就像上了发条的闹钟

在创业大街,同样有一群晚归的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号——“码农”。宇坤和张恋做完今晚最后一个爬虫数据收集后离开办公室,明天他们还要将数据更新,以备模型分析。宇坤和张恋在同一家创业公司,都是35岁上下的年龄,他们有很多相同的特征,都在北京结婚生子,多年的打拼加上创业公司开的几万元月薪,让他们在北京都买了房子。他们都在十号线上奔跑,早已忘记上次和家人一起旅游的场景,或许从未和家人一起出游。

张恋2008年武汉大学毕业来北京,不久前搬进在霍营的新房子。这个从山东农村出来的大学生心里,大城市机会平等,特别是对于没有家庭背景的人来说,北京可以凭实力吃饭。他希望能在2020年之前有1000万资产,实现财务自由,这是他来北京的梦想。当然,这也是他从酒仙桥一家大公司跑来创业大街加入创业公司的原因。显然,张恋想打一场翻身仗,成为社会的5%。

张恋走出办公楼,钻进苏州街站。夜晚9点的十号线,从苏州街往东的方向,塞满了下班的人,疲惫地闭上双眼或者倚在车厢一侧戴着耳机看着发光的手机屏幕。座椅上的一位男士,往后梳的头发整齐而有型,金边眼镜后面的眼睛带着血丝,手指慢慢划动屏幕,这是一篇标题大约为《TOP精英训练》的微信推送。他看的很认真,到站时,差点未反应过来,匆匆跑出地铁。

张恋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三岁的孩子早已入睡。早上九点左右,张恋出现在北土城,他要在这里换乘十号线前往苏州街,成功赶上7点到9点的早高峰。等着进入十号线的队伍,几乎每一列都超过十个人。地铁早已过了三趟,张恋终于挤上,来自天通苑的年轻人早已在惠新西街南口转换时占据了十号线地铁上的空间,狭小的铁皮里填满肉体。没有要等第五趟,张恋觉得还算满意。从霍营到北土城的八号线,由空变挤,却超过一半的人在北土城和张恋一起涌上十号线。熙熙攘攘的年轻人,精神焕发,背着电脑拿着项目策划书,谈论着最新一轮融资和创始人承诺的期权。张恋说,有接近一半的年轻人在海淀黄庄下来,剩下的人大多选择从苏州街出来,走向创业大街。原本拥挤不堪的十号线,过了苏州街已是空空落落。

张恋说,在北京的他就像上了发条的闹钟,从来不敢停下。这八年来太累,自己早已不像当初的自己,他静不心,但有一个地方会让他静下来思考为什么自己要辛苦奔波。他说,那个地方是医院。踏进医院的门口,他就会开始反思自己。但从医院一出来,又回到往常,他喜欢老家慢节奏的生活,但早已回不去。张恋说,儿时走在乡间泥路的场景早已记不清楚,但是自己闭着眼睛都可以从苏州街站摸进地铁,对这条路线太熟悉,甚至常看到叫不出名字的熟悉面孔。

十号线一方面贯穿了京城最优越的地理位置;另一方面,恰好连接了京城知识、科技实力最雄厚的中关村区域和商业、金融最发达的燕莎、CBD区域,是一条串联知识和财富的黄金线。每天,北京十号线运载着接近200万的人流量,每个人的身后都有着精彩的故事。呼啸而过的列车,承载着太多人的梦想,拥挤的车厢,互相紧贴着的肉体,充满着对未来的欲望。有的人在这里成家立业,财务自由,实现异乡人的京城梦。有的人乘坐十号线,去了三元桥去了坐上机场快轨,在飞机里透过舷窗再看一眼这座城市,盘算着在另外一座城市的生活,或者谋划找更好的时机再杀回来。有人携家带口,提箱背包,从六里桥下来,去了长途客运站,到下一个目的地赚下一段生活的口粮。

作为人类辅助流动的交通工具,列车和轨道从来不只一种简单的物理搭配,更是一种社会发展变迁的象征,这种搭配常会改变充分利用它的人群。从中国第一条铁路京张铁路开始,中国交通一直在发展,在现代更是成为全世界高铁里程最长的国家。北京的地铁逐渐成网,从一号线到十号线再到十四号线,这个城市在变大,人口在增多,地铁里穿梭的人群为生活和梦想奔波。总有他乡的人奔波于此,书写自己人生精彩和辉煌的传奇。

宇坤包里放着一沓零钱,这是他在看到一次地铁表演之后做出的决定。一次下班回家,两个女孩子在地铁里的吉他弹唱让他很感兴趣,他不好意思拿起手机拍摄,却悄悄打开手机录音。在他的记忆里,那是一次很精彩的表演。之后,他决定在包里放一些零钱,以后看到精彩的地铁表演,就给一些,表示支持。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善举,而是一种肯定,年轻人需要鼓励。

2016年4月21号十号线的早高峰,从潘家园到北土城,一个漂亮女孩坐在座椅上忙着化妆,化妆包里几十个瓶瓶罐罐水水粉粉,依次往脸上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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