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朴鲁/文 2016年9月13日，湖南汝城县发生一起汽车撞人案件，犯罪嫌疑人曹再发（男，46岁，汝城县人）驾驶一台SUV小车，在城区街上连续撞人后弃车逃离现场。事故造成3人死亡，5人受伤。案件进展很快，14日下午曹再发已被当地警方抓获。

表面看，这像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早在2013年曹再发就因不满拆迁赔偿去到广州，扬言“要把车开到中山大学去”，被传为“要制造血案”，随后自首，广州警方将曹再发移交湖南警方，后者对曹涉嫌编造、故意传播虚假恐怖信息罪立案侦查，对其予以刑事拘留。曹再发对此解释，他是希望中大的教授会被惊动，出来替他主持正义。

当时，汝城县卢阳镇江头村支部书记吴用良对媒体说，曹再发曾多次因为征地款和房屋补偿上访，并且时常扬言报复周围的村民和地方领导干部，“他动不动就说要撞死别人，或者要把地方干部弄下台。”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冤屈让曹再发不惜铤而走险并“自绝于人民和地方干部”呢？

近日南方都市报详细回顾了那起拆迁争端。2005年曹再发在自家的承包地里盖起一栋3层小楼且得到了房产证，2009年却被要求拆迁，2012年底曹再发夫妻被拆迁人员控制多日、房子被强拆，最终赔偿16万元。“我们找了房地产方面的人和律师帮忙评估，赔偿应该要280万元我们才能接受”，曹再发从此奔走在维权路上——谁也想不到，这怀抱希望的漫漫维权路竟一步步把他拖向了绝望的深渊。

多年来曹再发与当地干部之间发生了种种博弈，赔偿款据说曾上升到64万，在那过程中，曹再发经历了种种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抗争与挣扎。他曾寄希望于知识分子，而后爬上了广州猎德大桥顶部，并向新闻媒体求助。期间一度出现转机：2016年两会前，村里曾给他一块地建房子，曹再发以为终于获得解决了，但两会之后村里以违建为由把地块又收了回去，他花费十几万元打好的地基荒废了。现在外界不知道村里为什么出尔反尔，而对曹再发来说，这第二次的强拆，彻底拆除了他好不容易才燃起的一线希望。

哪怕就是在湖南这样一个拆迁案频发的大省，这也称得上是一个另类的拆迁血案：死的竟然不是被拆户，而是无辜的平民。无缘无故车撞平民，是显而易见的犯罪行为，并不值得同情，自身遭遇不幸，决不是报复社会的理由。然而回溯整个事件的逻辑脉络，孤立地把曹再发的人生悲剧定格在撞车的瞬间，既不全面，也不客观。曹再发虽然有些偏执，可设身处地去想，正常人在那样的权利失衡与救济无望之下，恐怕也难保平静，曹再发的反社会人格不是天生的。杜绝报复社会的人格形成，需要畅通的官民沟通机制。

当地有关部门在处理拆迁补偿的争议过程中，有值得改进的地方。举例来说，当初为什么动用强拆手段，起始赔偿价格为什么与市场评估价相距甚远，今年说好的地基为什么先予而后夺，这些问题都是当地有关部门无法回避的。复盘来看，在曹再发与当地有关部门的长期博弈中，一直缺少真正有效的中间力量，曹再发以原子化的肉身对垒盘根错节的当地政府部门，哪怕他走到了广州，遇见了媒体，聘请了律师，希望仍然渺茫。

彻底反思这起悲剧，需要观察者能够变换角度，从不同的位置和距离去打量和理解当事人的命运，更需要在有秩序的层次感和全局观的指引下，一层一层地拆解冲突从发生、升级到畸变的死结，方能进一步探查并清洁那滋生反社会人格的社会和机制土壤。现在，希望当地有关部门能够葆有实事求是、痛定思痛的诚心，趁着破案的气势，一股作气，廓然大公，把撞车案之前的强拆积案也及时清理、总结一下，以免后来者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