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沈怡然/文  半袖T恤衫，结实的肌肉，金黄色卷发，18岁的瑞士男孩罗宾·布雷克（Robin　Bleiker）认为，自己最大的成功来自于3年前的一次选择，“初中毕业后放弃上高中，选择进工厂当一名学徒”，2017年1月13日的瑞士苏黎世，他在接受经济观察报采访时说道。

在瑞士，当一名学生读完初中后面临两条路：一条是选择通识教育，进入高中和大学校园；另一条是职业教育，在工厂半工半读。据瑞士教育、科研、创新国务秘书处（下称“国务秘书处”）数据统计，初中毕业后75%的人选择后者。

通常来讲，在一个教育水平较高、创新力较强的国家，往往有着规模庞大的高学历人群，初中毕业去打工、读职高的青年意味着在劳动力市场竞争力较弱。在瑞士则恰恰相反，在这个拥有一流科研机构和学府的国家中，职业教育群体占据75%的比例。相比学院教育，职业教育享有较高声誉，颁发的资质文凭相比学院的差别较小，甚至更有竞争优势。

“这源于长期并行职业教育和通识教育的双轨制教育体系，”1月12日的瑞士伯尔尼，国务秘书处官员告诉经济观察报。该部门从属于瑞士联邦政府经济事务、教育和研究部，致力于从事瑞士和国际间有关教育、研究、创新政策事务。该官员称，作为一种极具创新力的教育体系，双轨制教育背后是瑞士政府、企业、学徒三方长期共赢：联邦政府将全国失业率维持在3%，是全欧洲最低水平；瑞士传统制造企业收获了长期稳定的人才来源；学徒收获了一张比学院毕业更具竞争力的文凭。从地域狭小、资源短缺，到精密制造业世界第一，“瑞士制造”的诸多秘密，正隐藏在这一教育体系之中。

4年实现职业梦想

当一名机械工程师是布雷克从小的梦想，小时候便听说哥哥在布勒集团工厂做学徒的经历，“简直棒极了，4年后，我能收获一张更好的文凭，和比学校更多的实践机会”，初中毕业后他迫不及待地来到乌茨维尔，进入布勒集团的工厂当一名学徒。

有着150多年历史的布勒集团为食品及先进材料提供加工技术和解决方案，布勒集团官网显示，公司在谷物制粉和饲料，意大利面和巧克力生产，高压铸造、湿研磨以及表面涂层的技术和加工上拥有全球领先的市场地位。集团在中国市场开拓多年，可以说，中国生产的面粉有60%到70%是由这家公司的机器制造的。

回顾学徒制的四年时光，布雷克总结自己的收获是：一份真正感兴趣的职业，一张更有竞争力的文凭以及丰富的实践机会。

作为当年招收的294名学徒之一，他被派到苏黎世的工厂实行轮岗度过了第一年，没有承担正式工作，只是尝试了从食品机械制造到机械生产的全部流程，包括集团不同部门、专业之间的工作。在瑞士的200多个工作岗位中，布勒集团所能提供的专业或职位有9种，包括机械制图、设计、机械制造、装配线等，对于这些实操能力较高的岗位，由于培训时间较长，布勒集团付出较高的前期投入。

每周完成3到4天的工厂工作外，其他时间在职业高中学习理论知识，而布雷克的老师们，也并非全职教职工身份，他们往往在校外担任着同样行业的专业工作，因此也有能力将社会实践内容带入课堂。

企业所提供的9种机械工程岗位中，布雷克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喜爱的是哪一环节。但经历了一年时间的轮岗，布雷克似乎找到了一份乐趣，画图，即通过设计来创造或改进机械设备。第二年，布勒集团安排他进入来机械制图部门做一名学徒，研究和设计生产通心粉、面条的机械设备，并由车间师傅正式带领。这期间，布雷克的感受是“来对地方了”，相比还在学校读书的同学，刚过16岁的他已经锁定了职业目标。

一张更具竞争力的文凭

结束了前两年的培训，布雷克开始正式承担工作。他每月的工资从700瑞士法郎，涨到了900瑞士法郎。“相比选择上学的人，我比他们更早赚到第一桶金”，在他刚刚沉浸在这样的自豪感时，便迎来人生第一道难关——毕业。

布雷克要通过职业学校的多门学科考试以及企业的学徒考试。学校和企业双方以合作关系进行考核，只要在学校有一门考试挂科，企业就会解除与学徒的雇佣关系。布勒集团每年因学徒挂科而解除关系的比例约占全部学徒3%。在工厂中，布雷克为解决师傅给出的机器改造难题，花费了许多精力，多次开发解决方案，直到师傅满意。

这正是瑞士职业教育享有高声誉的原因所在，几年的学徒经历让员工学生真正清楚了劳动力市场的需要。“刚做学徒时感觉理论和实践之间有一条鸿沟，如今已经被慢慢填补”布雷克称，虽然那些没有选择职高的同学们已经早他一年毕业了，但他的职高文凭证明了自己的工作经验，在瑞士劳动力市场上可以找到薪酬更高的工作。

但布雷克决定毕业后留在布勒集团，做一名食品机械工程师。他称，如果需要，未来仍有机会进入院校做学生，他很多的师兄师姐的职业生涯都往返于学院和公司之间。

谁为学徒承担成本？

瑞士学徒制的维系，是高度依赖企业的，国务秘书处官员对经济观察报称，企业作为教育体系的重要一环，几乎扮演着掌舵人的角色。这背后是企业在时间、资金、人力上的长期巨大的投入。

1月13日，经济观察报记者来到瑞士苏黎世，在布勒集团总部办公地采访了学徒制项目经理安德烈亚斯·比斯科夫（Andreas　Bischof），对方称，集团每年投入的研发经费占公司营业额的5%，在学徒制项目上投入约1000万瑞士法郎，用于瑞士总部300人规模左右的学徒培训，在布勒集团布局全球市场的同时，也将培训体系延伸至多国，包括中国、南美、德国、印度、巴西以及美国，在每个地区几乎每年人均投入了同样的资金力量。

是什么驱动企业在学徒制培训上的巨大投入？

数据表明投资学徒能在短期获利。国务秘书处官员告诉经济观察报，从3到4年的时间段统计，每年投入5350瑞士法郎学徒制培训成本的企业将在三年后产出5824瑞士法郎产值，从而获得净利474瑞士法郎的收益。而且多数学徒在结束培训后选择留在原公司，这便为公司省下了招聘费用。“投资学徒也是投资未来”，比斯科夫称，布勒集团从中源源不断地获得人才竞争力，也就是更年轻、更具创新力的员工，据布勒集团统计，每年70％的毕业学徒选择留在公司，企业成了他们职业生涯的第一站。而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中，布勒集团培训出了7500个学徒，其中有超过一千个学徒至今仍在为布勒集团服务着。经受过培训的学徒对企业文化氛围、管理方式的高度认可，也成就了更为牢固稳定的人才结构，从而吸引更多学徒。“企业对人才的高度依赖也缘于瑞士特殊的地域和商业市场”，比斯科夫称，瑞士市场以中小企业为主，无论是精密仪表还是食品加工，历史悠久、规模较大的企业都屈指可数，相比市场份额，一家企业的声誉更能维系生存。这迫使企业更倚重长远利益，通过学徒制来传播企业文化、展现企业社会贡献，无疑是维系良好声誉，长期吸引并留住人才的关键。

有着150年历史的布勒集团在瑞士当地尚不算老牌企业，但它从一家面粉机械制造厂到全球机械领军者，也历经了几次机械制造产业寒冬，把握长期、稳定的人才需求一直是企业的重要发展战略。

政府、企业、学徒如何三赢？

企业及协会等私人力量承担60%成本，其余由政府承担。政府获得了较低失业率和相对稳定的人员流动，而对于企业与学徒的共赢，充分体现在布勒集团开拓中国市场的时期。

在开拓全球市场的几十年中，中国市场始终被布勒集团看好。据布勒集团统计，目前集团在面粉加工行业的收入有20%到25%来自中国市场，在中国生产的面粉有60%到70%是由布勒的机器制造的。近年，为进一步挖掘中国市场的潜力，布勒集团在中国无锡生产方便面机械，对瑞士机器进行本土化改造。

出于这样的考虑，布勒集团向中国派驻了一批青年工程师，进行方便面机器的本土化改造，20岁的布雷克正是其中之一，他说，“这是一次绝无仅有的实践机会，改造和设计等一系列创造性的工作带给我极大的乐趣”。

而对于企业，“这是一项复杂而艰巨的任务”，比斯科夫认为，从意大利通心粉到亚洲面条，不仅意味着巨大的人才需求，还需要企业开放的创新模式和能力，这需要更年轻的一代员工来完成。他们身上的创造力和激情十分宝贵。

瑞士企业几乎都和当地行业协会有着密切合作关系，在学徒制体系中，两者共同构成了中坚力量。据比斯科夫介绍，作为瑞士传统行业协会之一的瑞士电子机械联合会，已和布勒集团的达成重要合作，协会提供培训教材和一些技术资料，同时对学徒的师傅们进行定期培训和指导。布勒集团在学徒制上的长期投入，与其与电子机械联合会之间的合作是分不开的，他们作为两种不同角色，在这个体系中不可或缺。

据国务秘书处介绍，企业和协会承担60%的成本，其余由政府承担。作为体系运营的“协调者”，瑞士政府机构负责战略制定和中介支持作用。在具体工作中，联邦政府负责保证执行过程的公开、透明，以及各方利益的保障，还包括对职业教育的资质证书的授权和认可。

命令到达各州政府后，这些机构负责保证体系到达洲际层面的运作执行，具体来说，是对学校、私企及行业协会进行监督，对民间机构颁发学徒证书的资质进行审核，并提供财政支持。比斯科夫说，联邦政府在集团学徒项目上每年补贴约25万瑞士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