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PP残局——如何继续推动亚太经济一体化

陈季冰2017-03-20 14:09

3月11日有报道说,中方已接受东道国智利邀请,参加3月14至15日在智利举行的TPP成员国会议,“目前中方正在积极研究与会事宜”。据称,这是美国新任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今年1月正式宣布退出后,TPP各成员国举行的首次会议。除了中国之外,韩国是另一个获邀参加本次会议的非TPP谈判国。

不过,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在12日的例行记者会上特别澄清,中国代表团将要出席的是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高级别会议,并不是一些媒体所说的TPP会议。在TPP问题上,中方的立场没有变化。

这意味着两方面的含义:第一,美国的退出迫使TPP各成员国不得不寻找新的方向,在本地区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中国现在是他们的争取对象;第二,即便“美国因素”已不存在,中国仍不打算接受以TPP为蓝本的下阶段亚太一体化路线图,中国希望按自己中意的方式来推进新的贸易谈判。

但不管选择哪条路径,考虑到中国巨大的经济体量和贸易规模,未来中国在亚太地区经济一体化进程中必然会扮演重要角色。

经过长达12年的酝酿和艰苦谈判,2015年10月5日,亚太12个国家的代表在美国亚特兰大正式达成TPP协议。它当时立刻被欢呼为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时刻。

但其实在那一刻,更多人把目光转向了万里之外的北京。有人评论道:世界贸易的时钟被拨回到了2001年之前(中国尚未加入WTO之前,意指一个将中国排除在外的全球贸易体系)。许多新闻媒体和时事观察家将TPP解读为美国及其盟友试图对正在崛起中的中国进行的新一轮围堵的“经济北约”。

当时,即便世界上最大胆和富于想象力的人也不可能预见到今天的戏剧性局面——中国将有可能成为一个创建初衷本是为了将自己排除在外的新秩序的重要参与者!

关于TPP(英语“Trans-PacificPartner-shipAgreement”的缩写,汉语一般翻译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我在过去两年中曾在本刊发表过多篇专栏文章展开过讨论,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阅(陈季冰《TPP面临生死存亡一刻》,发表于2015年6月22日出版的《经济观察报》“观察家”版;《关于TPP与中国的四个问题 (上)》,发表于2015年10月19日出版的 《经济观察报》“观察家”版;《关于TPP与中国的四个问题(下)》,发表于2015年11月9日出版的《经济观察报》“观察家”版),这里就不再赘述。

总之,这个将中国排除在外的巨型自由贸易协定涵盖了亚太地区大部分经济体,覆盖约8亿人。它们的经济总量占全球近40%,贸易总量占全球三分之一,远远超过了世界上最大的区域一体化化组织欧盟所占的比例。

奥巴马总统一直将推动TTP视作其第二任内的政策重点,一般认为,这主要基于两个战略考量。

首先,奥巴马政府希望通过主导TPP谈判进程和议题,确保美国“走在制定全球商业规则的前列”,这不仅能使自己获益,强化美国的区域和全球贸易领导者地位,还有望藉此重塑国际贸易规则。奥巴马经常将TPP形容为“下一代贸易协定”,称它将超越现有自贸协定的范畴,成为一套更广泛协议的“样本”或“种子”。白宫在向美国民众介绍TPP时总是一再强调,它旨在“创设一个高标准的、21世纪的协议”。按照奥巴马的设想,TPP将连同美国正在与欧盟共同打造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TransatlanticTradeandInvestmentPartnership,简称TTIP)一起,构建一个由美国和西方领导的全球商业贸易的新规则框架。

其次,TPP之所以在世界上广受关注,更因为它是奥巴马政府竭力推动的“重返亚太”战略布局中的经济支柱。过去几年里,奥巴马政府官员曾表示,TPP是针对中国和其他新兴经济体崛起的战略回应。通过TPP,美国将把APEC(亚太经合组织)这个松散的“空谈俱乐部”转变为一个围绕在美国周围的紧密的经贸实体。它将强化美国在该地区的同盟关系,以相互经济利益和日益共享的地缘政治利益为基础打造新关系。

TPP所谓的“高标准”和“下一代”,最集中地体现在,它除了有取消关税等传统自由贸易含义外,还将重点放在处理各种非关税的贸易屏障问题上,其中包括政府采购、国有企业行为、金融市场监管融合以及劳工权益、知识产权、环境保护等诸多领域。过去的自贸协定只关注国与国之间的边界开放问题,TPP则将管辖权限延伸进入了一国边界以内。它所力求“统一”的关于市场竞争与政府监管等方面的许多内容——包括经济立法、经济透明度、反贪污、金融自由化等——都必然涉及各国国内的经济制度。

而在具体的操作中,它还改革了现有的不透明的国际仲裁机制,设立了独立的第三方贸易纠纷仲裁解决机制,并赋予其强制权力。

从上述这些分析来看,将TPP形容为一个遏制中国经贸崛起的“经济北约”,混淆了经济竞争与军事对抗之间的本质区别。

然而我们也不能简单地说这种看法一点道理都没有。美国从来没有说过要将中国排除在TPP之外,相反,许多TPP成员国从谈判之始就一直希望有一天中国会加入。中国几乎是所有TPP亚洲成员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国,这意味着任何少了中国参与的亚太一体化方案都是极其不完整的。但美国的意思也非常明确,要让中国被动地接受美国及其盟国设定好的路径和模式来行事。与此同时,许多亚洲国家也希望借助TPP来实现自身的贸易多元化。

令奥巴马有些始料不及的是,在民粹主义弥漫整个西方世界的当下,他的政府力推的TPP在美国国内掀起了一场白热化的政治斗争。在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中,TPP几乎成了所有候选人竞相攻击的靶子,而大选的最终结果完全颠覆了上述美国主导下的亚太一体化图景。反全球化和保护主义是特朗普最重要的竞选承诺,他也的确兑现了承诺——在正式就职的第一个工作日(实际上是第三天)就宣布退出T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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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签署退出TPP的政府文件

因此,仍有许多成员国并不愿意眼看着自己在过去10多年里投入了巨大资源达成的TPP协议就这么夭折,他们希望挽救它。在这一点上,近年来与中国的政治关系不断走下坡路的日本的态度是最具典型意义的。

在TPP谈判的12个成员国中,日本是最后加入的一个。但日本右翼保守派首相安倍晋三也是对TPP最热心的亚太领导人之一,他甚至可能比奥巴马都更加看重TPP的地缘政治意义。

在日本这样一个从来就不乐于开放市场的保护主义国家,加入TPP遇到了强大的政治阻力,但安倍晋三依然力排众议,在农产品市场开放(大米、牛肉等农产品历来被日本政府视为不容讨论的“圣域”)上做出了在政治上异常艰难的让步,接受了美国开出的许多条件。他将TPP视为加强美日同盟及巩固日本在亚洲地位的关键。

在去年美国大选进入白热化阶段时,安倍就曾在美国国会发表演讲,为TPP大力辩护,称“从长期来看,TPP的战略价值是巨大的”。

安倍还曾专门会晤一度貌似有望赢得大选的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向对TPP持反对立场的她强调了美国批准TPP的极端重要性。

即便在特朗普已经当选后,日本依然没有放弃说服美国的努力。安倍晋三是去年11月4日美国大选后第一个前往纽约特朗普大厦会晤这位候任总统的在任外国领导人,力图说服他改变心意。

去年11月中旬,就在美国总统大选结果揭晓之后不久,日本和新西兰等国家的议会率先批准了TPP。日本、新加坡、秘鲁、加拿大、墨西哥等国曾经期待特朗普一旦正式就任总统,能够基于现实政治的需求收回他在竞选时的大部分狠话,顺水推舟地让TPP得以通过。他们甚至表示过,愿意对TPP协议做一些“整容手术”,使之更加符合特朗普的口味,同时也让他有一个台阶可以下。东京和堪培拉方面还曾希望美国企业向特朗普政府施加压力,要他认真考虑重新回归TPP谈判桌。

但所有这些努力都没有能够获得回报,这引发了TPP成员国内部的分裂。在2016年11月秘鲁利马APEC峰会期间,TPP领导人举行了会晤,其中一些国家考虑在没有美国的情况下缔结TPP,当时与会的奥巴马对此也给予了他个人的支持。但这一动议遭到了日本的坚决反对,安倍晋三在峰会结束后访问阿根廷时,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场记者会上明确表示,TPP若无美国参与将是毫无意义的。

按照日本政府的观点,就算未得到美国批准,TPP也没有死,它将继续以未生效的状态存在,等到某一天如果美国重新启动它并获得国会批准,TPP仍会生效。

但其他10个国家等不及这一天的到来,他们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在没有美国参与的情况下继续推进TPP,他们甚至同意对已经签署的协定做出修改,以增加新的成员国。很自然地,他们中一些把目光转向了亚太地区的另一个大国——中国,这便是本文一开始的故事。

这是十分顺理成章的事。美国退出后,日本将成为剩下的11个TPP成员国中的“老大”,然而日本目前的经济总量、市场容量和贸易规模与中国相比已不在一个数量级,而且中国几乎是TPP所有亚洲成员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观察者相信,只有中国加入才能弥补美国退出造成的损失。否则TPP就会变得无足轻重,对成员国也不会再有多大的吸引力。

对此,经济上高度依赖中国的澳大利亚的态度尤其积极。澳大利亚总理马尔科姆·特恩布尔多次誓言要挽救TPP,并表示他对中国加入该协定持开放态度。新加坡在欢迎中国“入伙”的态度上没有澳大利亚那么积极,但李显龙总理在对美国的退出表达极度失望之余也承诺,新加坡已准备批准没有美国的“12减1”TPP协议。

另外,还应值得关注的是包含亚洲和南太平洋地区16国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egional-ComprehensiveEconomicPartnership,简称RCEP),它将是一个覆盖34亿人口的世界上最大的自由贸易区,其GDP和贸易量分别占全球的54%和44%的地区。如同TPP不包含中国一样,RCEP也将美国排除在了外面。

与TPP相比,RCEP在开放范围、谈判进程、一体化程度等方面要求相对较低。同时,RCEP强调渐进性和开放性,将考虑各成员国的经济发展水平不平衡,在协定中安排取消关税时间表等渐进性措施。这与TPP强调的直接构建高水平的协定有很大的不同,因而更有利于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东南亚国家的加入。此外,由于上述16国中的其他15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都是中国,而不是美国,所以,从它们的本意来说,RCEP可能是比TPP更优先的方案。

RCEP最初是由东盟在2011年倡议并发起的,但由于当时TPP已经存在,所以它立刻得到了中国的有力支持。自2013年5月至今,RCEP已经历多轮谈判,虽然期间也有波折,但如果各方愿意努力,鉴于其内涵,它的协议会比TPP更容易达成。

关于RCEP的内容,我在之前的一系列文章中也有过相关介绍,这里也不再赘述。一个不包括中国的TPP与一个不包括的美国的RCEP在地缘政治上存在着明显的竞争关系。但大多数分析人士认为,由于两个协议的目标有所不同——TPP力求制定下一代贸易规则,而RCEP试图打造一个统一的市场,因而它们之间也有着相当大的互补关系。两者并非处于对立的位置,也不至于引发经济冷战。

事实上,自特朗普当选后,美国的盟友们除了努力试图挽救TPP之外,也在考虑其他替代方案。

在 2016年 11月的秘鲁利马APEC峰会上,各国领导人们发表了反对保护主义、承诺继续加强一体化经济合作的宣言。

在那次峰会上,越南、马来西亚、澳大利亚等的大多数同时身兼TPP和RCEP成员国双重身份的亚太国家都表示,如果TPP停滞不前的话,他们下一步的重点将转向RCEP。甚至连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和新加坡总理李显龙也对此表达了肯定和积极的态度,另外两个TPP成员国秘鲁和智利(它们尚不是RCEP谈判国)则表示,它们也有意加入RCEP。峰会最终宣言称:“我们鼓励包括TPP和RCEP在内的所有地区承诺都仍是开放、透明及包容的,并相互借鉴。”

不过,围绕着RCEP的谈判,眼下正出现一场不断升温的角力。角力的一方是过去几年里主导RCEP谈判的中国,目标是尽快达成一项门槛比较低的自贸协定,主要内容仍然聚焦于传统的关税和市场准入;另一方是日本和澳大利亚,它们更想要一份“高品质”的协议,覆盖服务业、投资以及知识产权等非关税领域,说穿了就是以 TPP为模板大幅度重塑RCEP。

除了经济结构的不同导致各自关切的重心不同外,以日本为首的谈判阵营之所以不惜花更长时间来达成一项门槛更高的RCEP,还有另一个考量——它们希望削弱中国在未来的RCEP中的地位,同时为有朝一日将美国拉回谈判桌作准备。

而对更多其他亚太国家而言,由于TPP和RCEP本身并不存在直接的冲突和排他性,它们其实既想成为TPP的一员,同时也期待能尽早推动RCEP的达成,他们采取的是符合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务实态度。

就我个人的角度来说,即便中国的重点是推动RCEP尽快达成,但我们显然不应盲目拒绝TPP或任何以TPP为蓝本的一体化方案。这是因为——

首先,TPP或许确实蕴含着比一般贸易协定更大的潜在优势。美国国内的反对者批评TPP的最大理由就是它的短期效益不明显,但这很可能忽略了重点。这项协议的真正前景在于推进服务贸易的自由化,这符合过去几十年来一句日益清晰呈现出来的将要改变世界贸易的大趋势,而它的巨大回报可能需要数十年的酝酿才会到来。

其次,一个有中国参与的TPP能够为中国和亚太经济带来多赢局面。许多研究均得到类似的结论:如果包含了中国,那么中国和其他所有TPP成员国都将从中获益,而且其中大多数国家的获益程度要高于中国。反之,排除了中国的TPP将对中国经济造成损失,但也将对其他所有成员国造成损失,其中大多数国家的潜在损失甚至高于中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从长远来看,TPP制定的很多规则和标准,例如保护劳动者权益、提高劳动者收入,提高环境保护标准,推进国有企业的混合所有制改革,与中国改革的大方向是一致的,我们的问题无非是改革的速度和程度。对中国来说,如果我们想要进一步推进改革开放、更好地融入新一轮全球化,那么它更多地应该是一种外部鞭策。

从已经公布的TPP文本来看,虽然原则上它的门槛极高,但实际执行中也并非一开始说的那么非无条件、全覆盖。无论是所谓全面零关税,还是自由数据流动,都存在很长的过渡期,或者特定的行业例外。以国有企业章节为例,越南、新加坡的大量国有企业都可以享受例外待遇,无需立即或全部执行竞争中立原则和取消非商业性援助。这说明,TPP仍然和WTO一样,不得不根据各国的经济发展水平和制度现状来制定“特殊和差别待遇”条款,决定各国的实际义务水平。

这为中国的积极参与提供了可能性。

如果将视野拓展得更开阔一点,我们就会发现,TPP虽然已成“植物人”,但它已经起到一种催化剂作用。在反全球化浪潮席卷整个西方的21世纪第二个十年里,唯独亚太地区的一体化进程呈现加速进程。

自从有了TPP,特别是日本加入TPP谈判,大大刺激了其他亚洲国家,此前一度停滞的亚洲地区经济合作谈判开始重启。

经过20多年的努力,2015年12月31日,由东盟十国共同达成的东盟经济共同体(AseanEconomicCom-munity,简称AEC)正式生效。理论上,这建立了一个统一的产品和服务市场,为人员自由流动和法规的协调扫清了道路。今后,该区域内95%的关税降低为零。

当然,正如外界普遍认为的那样,因为成员国之间在政治制度、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民族、宗教、文化等方面存在巨大差异,新生的东盟经济共同体仍面临诸多挑战。此外,由于大量非关税壁垒的存在,也并没有一个拥有强制力的机制去解决未来可能出现的纠纷,这个统一市场仍有许多虚幻成分。

但不管怎么说,这使拥有6亿多人口的东盟站在了一体化进程的新起点上,成为它成立半个世纪以来迎来的又一个里程碑时刻。

再来看中国自己。在TPP启动以后的几年里,中国已经签署和正在谈判的自由贸易协定有6个,涉及22个国家,其中包括中国与韩国、海湾合作委员会(GCC)、澳大利亚和挪威的自贸谈判,以及中日韩自贸区,当然好包括前面提到的RCEP。

除了一大批双边FTA,中国已经确定目标,希望在2020年以前将中国与东盟的双边贸易规模由2012年的3200亿美元扩大到1万亿美元,并在同期使中国与东盟间的双向投资规模增至1500亿美元,扩大7倍。

2014年8月,中国-东盟自贸区升级谈判正式启动。经过四轮谈判,双方最终于2015年11月签署升级《议定书》。

……

所有这些,都与TPP激发的“鲶鱼效应”有密切关系。

还有一些人提出,由于TPP已经“搁浅”,而RCEP因其不能很好地体现“21世纪全球经济规则”,也不足以完全代替TPP,眼下已是将更广泛的地区贸易协议,即亚太自由贸易区(FreeTradeAreaoftheAsiaPacific,简称FTAAP)提上议事日程的时候了。

如同区域内所有其他一体化计划一样,FTAAP也不是中国最早提议的。自1993年APEC开始举行领导人峰会以来,该组织官员曾多次宽泛地讨论过在该区域实行自由贸易的想法,美国曾是它的早期主要推动者。1994年印尼峰会《茂物宣言》确立了APEC在亚太地区实现贸易和投资自由化的目标。

亚太自贸区的正式概念始于2006年APEC越南河内会议,美国起初非常热心。2010年,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发布了《实现亚太自贸区的可能路径》,指示亚太经合组织为实现亚太自贸区采取切实行动,并将亚太自贸区作为区域经济一体化的主要手段。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同意亚太自贸区应是一个全面的自贸协定,并在“10+3”、“10+6”、TPP等现有区域贸易安排基础上发展建立。在2014年5月APEC青岛高官会上,中国重提亚太自贸区。21个成员国同意成立一个委员会,以启动并推进建立FTAAP的进程,并从2014年起为加强区域经济一体化和推进亚太自贸区采取切实行动。

2014年11月的北京APEC峰会之后的纲领宣布,成员国批准《亚太经合组织推动实现亚太自贸区北京路线图》,亚太自贸区应使区域和双边贸易安排带来的负面影响最小化,并建立在已有和正在谈判中的区域贸易安排基础之上。纲领还称,以规则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制仍将是亚太经合组织的关键宗旨。建设亚太自贸区的前提是支持多边贸易体制并为其提供有益补充。亚太自贸区不仅仅是狭义范畴的自由化,它将是全面的、高质量的,并且涵盖下一代贸易投资议题。这意味着FTAAP是一个将要把区域内现有的一体化涵盖在内的更大的项目,甚至将会超越APEC的框架。

达成FTAAP的路径可以有多种,现在看起来,最现实的是通过将RCEP扩容和升级,引入TPP的一些内容,以实现FTAAP。这是最能够照顾到各方利益的一条路径。不过,即便这次智利会议决定立刻启动FTAAP谈判,短期内美国也将会缺席。

长期以来,出口贸易一直是东亚国家国民经济的支柱,占整个东亚GDP的四分之一。因此,世界上没有比亚洲国家更加担心和反对贸易保护主义的地区了。下一步,特朗普在任的美国仿佛义无反顾地打算推行保护主义和孤立主义,亚太国家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转向了中国。

中国现在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也是亚太大多数国家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如果中国真能如许多APEC国家热切期待的那样,引领和推动新的、更大范围的贸易投资合作,让亚太地区石油国家都能从中受益,那么未来中国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话语权一定会得到长足的提升。

TPP夭折与美国风行保守主义的后果也许远不止经济层面。我们看到,早在美国大选之前,菲律宾和马来西亚的这两个东亚邻国已经主动加强了与中国的经济和政治联系,它们都是美国在东亚的重要盟友。我们还看到,在美国大选结果揭晓后,英国首相特雷莎·梅特地强调了伦敦对于与中国的关系会持更加开放态度……所以,不少国际观察家指出,特朗普的当选将为中国提升国际影响力提供一次绝好的机会。

不过,这种预期很可能夸大了中国的“领导力”,对这些判断应作客观理性分析。

一方面,当前中国经济正面临着30多年来最大的增速下降。而且,如果美国真的奉行特朗普式保护主义,那么高度依赖国际贸易的中国经济自身也会遭受沉重的打击。更重要的是,当前和未来,世界经济贸易的主要驱动力是科技,中国在这方面与西方发达国家之间还存在着明显的差距。

另一方面,尽管中国的积极参与会对提振区域和全球经济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而且未来中国的重要性只会不断提升。西方应该始终清醒地认识到,中国的更多改革和发展会让全世界受益,中国的失败会让全世界受损。

而从中国一方来看,更好地融入世界是我们自身的需要。中国愿意承担自身的责任,也乐见全球贸易自由化的推进,同时,应该用开放抓住全球化机遇,积极参与和推进有利于全球化的区域自由贸易安排。

 

经济观察报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