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三角VS珠三角:医药创新中国竞速

汪晓慧2017-04-30 13:00

经济观察报 汪晓慧 王雪乔/文

邵阳从多伦多大学拿到博士学位以后,手中握有两个选择。第一,留在加拿大,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买房买车,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这对于13岁出国念书,家境不错的他来说,无疑是一条顺理成章的道路;第二个选择是去大学授课,当时他已经有了备选的学校。

3月30日这天,位于南京生物医药谷内,在世和基因的办公室中,邵阳讲述了这段从毕业到创业的故事。在玛格丽特公主肿瘤中心和安大略省癌症研究院从事癌症基因学及免疫学研究七年后,他最终与几个伙伴一起,选择了创业,他将这个决定最后归因于“改变”。“一个人活在世上,对你周围的环境有多大的话语权,小到日常生活,大到对周围的事情看得惯看不惯,是要默默忍受还是改变一些什么,如果想要最大程度把这个世界往我想的方向去改变的话,或者进入公务员体制,或者创业。”

回国后,邵阳和同伴在一个月内跑遍了全国二十多个园区,北到沈阳,南至广州深圳。他们和园区聊,和园区内企业聊,排好优先级,最后选择在南京落户。

从归国创业者的视角来看待中国商业的特色,各地区发展之不平衡,总会有不少令人警醒的地方,医药创新领域恰好有大量这样的创业者。如今业内赫赫有名的生物科技公司再鼎医药创始人杜莹曾讲述,她放弃在美国的优渥生活后,回到中国,当她设法自己创业时,她反倒感觉自己像一个外国人,最糟糕的感受是和一群醉汉在饭桌上谈判。

邵阳同样有自己的体悟。“有一些事情谈的时候是不是能够打包票,打包票太爽快的是有问题的,并不能够跟你兑现,包括免租免税,包括人才计划的申请,”他说,“免税是很困难的,如果他说所有税可以免,那是不可能的,要么是当地园区不太规范,要么他只是想用这个把你招过去。”

通常而言,创新企业地税的减免可以由地方税务部门以税务返还的形式实施减免,国税减免的审批较难通过。同样地,创业者看中的人才计划,园区通常只有推荐权,审评权不在园区,而是由专家团队进行评审。

在此次调研的大部分园区和企业负责人中,普遍有一个共识,长三角的园区“亲商”,北方园区普遍的服务意识和规范性差一些,管理和后期配套比不上长三角,而珠三角则有着深厚的底层打拼文化和自发生长土壤。

只花了两个星期,世和基因正式完成注册。这是一家癌症诊断公司,通过结合下一代高通量(NGS) 基因测序和癌症知识库,寻找患者基因组中的突变,并提供个体化治疗方案。2008年,人类基因组测序的成本已从30亿美金降至百万级美元甚至更低水平,邵阳也于此时开始在多伦多进行最初的研发工作。到了2010年,他所在的多伦多团队采用高通量测序平台,完成了癌症全基因组测序。

在医药创新领域,邵阳是少有的年轻人。在大多数创业者都年近半百的大环境中,80后显得有些另类。他甚至登上了美国《福布斯》杂志日前评选出的2017年度亚洲地区“30位30岁以下俊杰”(Forbes 30 Under 30 Asia)榜单,在“医疗及科学”(Health-care & Science)领域的30名俊杰中,有7位来自中国,其中就有世和基因创始人邵阳。

在南京狭长的版图上,要从江宁、建邺等江南地区去到江北浦口区的高新区生物医药谷,车程需一小时左右。虽然园区在近期提供了免费接驳车,交通仍然不便,新区内也到处是在建工程,周边的生活服务极少。这是中国大部分园区的形态,即便经过多年的发展,今天的上海张江和苏州工业园区已经有了商场等生活娱乐场所,受限于紧张的土地资源限制,园区的基本形态仍然是大片的高楼和宽阔的街道,少有人气。

不过,新总是有新的好处。南京沃福曼选择在南京生物医药谷创业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受限于硬件条件。仙林还是江北?除了江北的医药谷园区工作人员对医疗产业的认识专业度高,更重要的,江北园区的结构更适合沃福曼,相比南京其他园区较低的楼房层高,这里的层高是5.4米,厂房构造更适合生产他们的产品。

与邵阳这样具有专业教育背景的创业者不同,姜永军毕业于南京财经大学,创业以前从事的是医疗器械贸易工作,代理强生、美敦力、雅培等公司的血管性疾病的诊断治疗设备。因为事业一直都在南京,也选择了在南京展开产业创新,成立了南京沃福曼医疗科技有限公司。

医疗器械领域的创新很多都来自临床上医生的经验。基于十多年和医生打交道的经验,姜永军意识到医疗器械产品的一些不足。“我们一直代理一些心脑血管类的产品,做了十多年之后,我们开始不太甘心只做商业,可不可以介入产业,更好地解决一些问题。”

姜永军说,进口的医疗器械产品很少考虑到中国医生的意见和亚洲人与欧美人在一些身体构造方面的细微差异。以产品规格为例,亚洲人的血管直径更小一点,如果以0.25mm作为区分阶梯会更有利于医生在临床中做出选择,但进口器材基本上以0.5mm作为区分阶梯,医生在选择大一号还是小一号的产品时常常会感到头疼。

沃福曼的产品是一种“血管内断层成像技术”,其技术背景是光学相干断层成像技术(OCT),一种新型的生物医学光学成像方式,其通过一个内窥成像导管可以提供血管横截面的高分辨率图像。在使用过程中,该内窥成像导管需要通过导管连接器与仪器进行连接。

影像学,特别是血管方面的影像学,经历了传统血管造影术、CT血管造影,和MRA即磁共振血管造影术,后两项技术已经被视为一项趋于成熟的技术,成为诊断并管理血管性疾病的主导影像方式。但目前的技术成像分辨率较低,对血管性疾病评价有限,实践中,医生往往需要将组织取出,做病理分析,才能获得诊断的依据和数据。

姜永军介绍,虽然以光学相干断层扫描技术(OCT)、光声层析成像技术(PAT)、超光谱图像技术(HSI)和近红外光谱技术(NIRS)为代表的光学成像技术仍然处于发展的初期,但是它有许多重要的优势超过现有的放射成像技术。例如,光学成像技术无电离辐射,与传统的放射技术相比可以节约可观的成本;光学成像技术可以提高诊断的分辨率,它可以得到眼睛、表面组织、粘膜、胃肠道和血管系统等清晰的深层结构图像,能更好地促进诊断在临床医学中的应用。“在传统的标准中,只有外部的轮廓作为干预的依据,病人被耽误或过度医疗都有可能发生。”他说。

在提供基本的公共服务以外,邵阳和姜永军现在更看重政府资源的对接:“能不能有相关的职能部门帮助我们理解把一些政策法规,甚至来园区开一个介绍会,也是比较有帮助的;后续人才的引进和招聘方面,校园招聘会和海外人才引进,由园区出面的话品牌效应比较好。”

在距南京千里之外的广州,这里的创新创业有着类似的风貌。沿着白云机场线一路南下,沿线诸多有些年头的服装商贸城鳞次栉比,体量不大而数量众多,记录着广州这座城市发展的历史。从商贸起家,到工业制造,尤其汽车制造、电子产品制造、石油化工三大支柱产业,又扩散至医药领域。

在广州市工业和信息化委官网上,《2016年广州市工业和信息化运行情况分析》中,提到了广州市8个先进行业,医药与汽车、电子、石化、电力、电气机械、铁路船舶等并列,显得另类。

商业的自由因子对广州的经济形态影响巨大。在广州多位医药界人士眼中,广州的自治文明发达,“藏富于民”、“小政府”又提供了产业自发生长的土壤。自由生长的故事又在医药健康这个新兴产业中演绎此前商贸行业走过的路。如今的广州,有6家以上的生物产业园,多个生物医药产业孵化基地。

在与中山大学岭南学院一街之隔的一幢三层旧小楼里,光线昏暗的一二层让人很难将这里与创新创业联系起来。而就在三楼,中大创新谷就藏于此,广东医谷的办公室也在这里。中大创新谷是依托中山大学创立的众创空间。众多的创业者就在此开始他们的商业故事,在此之前很多人都曾在中山大学求学。目前,大多数公司都还在A轮融资之前的阶段。

从墙上展示的Logo看,这里孵化的项目有互联网,如五百丁,有医疗服务类,有器械等,唯独没有一家做医药的公司。广东医谷执行总裁谢嘉生告诉记者,目前,中大创投基金还没有投资创新药,但会保持关注,要等团队、资金、技术等方面条件成熟时,才会投到药这个领域。4月27日,广东医谷南沙产业孵化器一期工程提前封顶。

在离中大创新谷近20公里的大学城,还有一个孵化器坐落在广州药科大学内——广州大学城健康产业产学研孵化基地。

这个孵化基地由广东药科大学和番禺区人民政府共同发起成立,已有八年时间,累计孵化150多家公司,分布于保健品、新药、医疗服务、基因检测、化妆品等领域。据技术商务部经理马卫红介绍,目前在这里孵化的公司员工数平均在10人左右,大多数公司同样处在A轮融资之前。与中大创新谷大多数创业者毕业于中大不同的是,这里的创业者大多是大学教授或研究者。广州大学城健康产业科技园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金维刚总结称,孵化基地的创业项目基本上都有大学教授或海归主导或参与,“教授牵头创办的公司,或者教授参与创办的公司”。

在10公里之外的广州国际生物岛是广州医药产业的核心基地。这座1.83平方公里的小岛上,三分之一多的建筑建成。金域检验集团就在此,与金域检验独栋相对的大楼里,落户着众多小公司。

广州永诺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就是生物岛140多家公司之一。记者走访时,这家公司正在装修其实验区域。永诺生物成立于2010年,是一家基于二代测序技术进行临床检测产品开发及技术服务的创业公司。它的客户主要是医院及医生,为医生的科研提供服务,尤其是广州域内的中山大学附属各医院。这与其创始团队中多位成员毕业于此相关,以总经理赖炳权为核心的团队,此前一直在科研岗位。

在一个多小时的谈话中,和众多的创业者一样,永诺生物副总经理、创始成员之一的许少飞也有不少焦虑。他毕业后就开始了创业之路。如今,他焦虑融资、焦虑客户,焦虑企业的成本。在许少飞的描述中,永诺生物想做的业务并不少,高通量测序、生物医药服务外包、肿瘤个体化用药检测……为医院的医生服务,也为患者服务,投资产业的上下游等。如今,这家140人左右的公司,其产品正处于筹备阶段,还未上市。

盛泽康华是生物岛的另一家创业公司,其产品是眼科疾病的快速检测产品。创始人黄静峰是广州人,本科毕业于中山大学,1997年在美国强生公司位于圣地亚哥的实验室做博士后时,就曾听说生物岛,当时的生物岛还处于筹划期。这在某种程度也是她考察过国内其他几个地方后,最终落户广州的原因之一。

在回国前,黄静峰在美国强生、辉瑞从事新药开发工作多年。在这两家跨国巨头工作期间,其业务领域从免疫疾病的新药研发到药物的临床试验,尽管是新药研发的同一个链条,后者其实离市场更近,在医药公司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思维路径。

2012年,黄静峰开始在国内考察,那时,她已经有了创业的念头并在11年曾入选厦门市双百人才计划。

跟现在很不一样,2012年她开始筹备创业时,发现国内并不具备创新药研发的条件。“法律法规不完善、资本市场不能承受高风险、人才储备问题。”黄静峰说。于是,她将创业的目光投向了眼科疾病诊断领域。因为自2008年加入美国辉瑞后的四、五年时间都在做眼科转化医学和眼病新药开发,尤其是干眼症相关的项目。

目前,盛泽康华的团队约10个人,黄静峰称初创阶段科技创新型企业,产品没有进入产业化前,“小而精”的策略有助于控制成本,也为后期融资储备更多股权让渡的空间。黄静峰称,希望公司的自主创新产品能在18年进入市场、产业化。

与广州的自发商业文明大同小异,比邻的深圳这座迅速崛起的城市,其医药产业也呈现出诸多“自由生长”的印迹。

深圳南山区坐落着深圳高新区生物孵化器。这是一个国家级科技企业孵化器。2004年开始运营。挂在一楼的展示牌显示,这里已经累计孵化企业121家,如北科生物,微芯生物,意可曼等。如今这里在孵企业有45多家。与珠三角大多数的产业园、孵化器一样,这里的创业大军,依然以医疗器械为主。这个孵化器中,做药的公司有四分之一,二分之一左右的公司在做医疗器械。

深圳微芯生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总部就设在深圳科技园生物孵化器。这家公司注册成立2001年。总经理鲁先平2000年从美国回到中国,在创业之前曾在清华大学任客座教授。这缘于他在加州圣迭戈时的好友,博奥生物的创建者程京。微芯生物的第一笔融资背后,就有博奥集团的发起及参与,在此后的十多年时间里,博奥生物一直是微芯生物股东。

总裁助理海鸥是2001年7月份加入微芯生物。据她回忆,微芯生物落户深圳时,深圳的医药领域,以海王生物(000078.SH)为首的传统医药公司正处于快速发展时期。海王集团创建于1989年,海王生物2000年在A股增发。

落户高新区的微芯生物等创业公司走的是新药自主创制之路,在此后的16年时间里,见证了资本市场、医药创新环境的大变化。海鸥讲述,2001年到2006年是“最艰难的时期”,2003至2006年更是艰难。

千禧年之始,受中国加入WTO和创设创业板消息影响,资本市场一度对于新兴产业的投融资热情高涨。微芯生物正赶上了好风口。2000年,微芯生物获得博奥、软银、淡马锡等投资5000多万港币,当时港币与人民币的汇率1:1.07左右。

然而,2000年的那个“创业板”迟迟难露面。2000年下半年开始,以纳斯达克为代表,以高科技企业为主要投资对象的全球各股票市场又进入下跌。资本市场一片哀鸿,退出难题面前,医药领域的投资热情持续受挫。2006年,微芯生物将原研药西达本胺的国际市场以2800万美元授权给美国HUYA,正是处于资本市场的低迷,融资较难的时期。

创业板在2009年真正落地。资本市场又开始呈现出对医药创新的热情,这段资本的历程与中国医药创新的历程大抵吻合。众多的医药创新创业者在09年之后找到了资本,积累着如今中国的医药创新版图。如今,微芯生物已经历多轮融资。

2014年,历经12年研发,中国首创的化药原研药西达本胺(爱谱沙)在中国上市,用于治疗外周T细胞淋巴癌。西达本胺,微芯花了三亿人民币左右的研发费用。这是微芯生物的第一个产品。据微芯生物方面介绍,西达本胺的乳腺癌适应症有望在今后两年内上市中国。

西达本胺的生产基地在深圳坪山的国家生物产业基地。在这里,还坐落着翰宇药业(300199.SH)等公司。就在翰宇药业与微芯生物生产基地不远的地方,是深圳生物医药创新产业园,定位是创业企业加速器。

去年,HUYA将亚洲8国(日、韩、东南亚等国)市场再授权给了日本卫才,且已获日本孤儿药地位,有望在19年在日本申请上市。西格列他钠也有望在此后两年时间内中国上市,这个药将在微芯成都的基地产业化生产。

微芯生物称,如今西达本胺上市两年多时间,有1800多人通过治疗明显获益。这个药以原价进入深圳医保。

如今,微芯生物在回顾自己的发展历程时,将2001~2006年总结为“纯粹投入期”,2007~2014年为成长期,2015年以后为高速发展期。

长三角和珠三角,同样是最早对外开放的沿海地带,前者的医药创新创业表现出了更多政府规划的特征,后者则更多以自发自由的态势成长。无论是哪种模式,都正在成为中国医药创新创业大潮的一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