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马俊杰/文 时代的列车滚滚向前，每到转弯处，都会甩下几个人。这些被甩下去的人包括但不限于工业革命时代的马车夫，水力纺纱厂厂主，电话接线员，装配车间的工人，美国中西部的农民，“网约车时代”的出租车司机，和共享单车遍地的北京市的“三蹦子”师傅，等等。他们的共同点在于，迷信故步自封的产业生态会一成不变，享受过行业的红利，并不遗余力阻挠新生事物和进步科技的发展。

判断进步力量的标志是看它有没有受到既有竞争者和利益集团的压制，不管这种进步力量是科技还是制度，不管它的形式是一辆装有GDP和电子锁的单车还是一份可能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巴黎协定》。

儿童节这天，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退出《巴黎协定》。这在很多人的预料之中，甚至中、法、德、意等国早有准备，并及时做出了回应。特朗普的理由很充分，他声称这样做是为了把更多的工作留在美国，为美国的人民负责，美国优先。他这样做的底气很足，这与美国国内传统产业——尤其是能源产业——的支持不无关系，与美国南方的“红脖子”的支持不无关系。但他把美国引领到了一条与国际协作应对全球性危机背道而驰的路上。美国的环保斗士前副总统阿尔·戈尔谴责特朗普的做法是“草率和不可原谅的（理由站不住脚的）”，甚至通用电气的总裁Jeff　Immelt也站出来代表传统行业说气候变化是真实存在的，而现在“工业必须展示出领导力”，来应对这一危机。

特朗普错在三个方面。首先是领导力的缺乏。能够当选世界第一强国的总统，特朗普的商业领导力和政治领导力都是不可否认的。但从他执政一百多天的表现来看，如果他不是美国史上最糟糕的总统，可能他也不会跌出倒数几名的行列。在一个亟需确定性的世界和时代，特朗普无疑是个“添乱”的政治领袖。确定性是人们做出对未来形势发展的预判，没有这种预判，个体行动的冲突会增加，造成损失甚至动荡的可能性也随之变大。从宣布“旅行禁令”，到对朝鲜半岛局势反覆，到政府数百职位空缺，到威胁废除北美自贸协定（NAFTA），到当面斥责北约盟友并敦促他们补交会费，到废除上一届政府的各种政策，还不要提各种不合常规的繁文缛节，特朗普像极了婚礼上让所有人尴尬的“前男友”搅局者。

其次是对未来的抵制。新能源、绿色能源、低碳减排可持续发展，这是未来的面目，如果有些人还对人工智能替代95%的人力劳动感到怀疑的话，起码能源结构向更环保更可再生调整是得到普遍接受的。“钢铁侠”特斯拉公司的老总Elon　Musk就在近日表示，如果特朗普宣布美国退出《巴黎协定》，他将辞去特朗普政府新能源顾问一职。充满贸易保护主义和行业偏袒的执政方针已经严重限制了美国在能源结构转型上的成就和前景。奥巴马总统治下的美国风能发电量超过中国，成为全球第一，其在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投资方面潜力也领先亚洲国家。与前任不同，特朗普的气候和能源政策将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置于对立位置，体现的是特朗普政府对变革的恐惧，而不是试图将环境挑战转化为经济机会的雄心。

最重要的是，特朗普代表了一个劳动密集型的过去，代表了低生产率、求稳定、不思进取的传统行业。当特朗普在讲话中说，“作为美国总统，我不能将任何考虑置于美国公民的福祉之前。”除非他所指的“美国公民”是石油大亨、采掘业老总和传统行业的投资人，他根本不理解公民福祉提升的机制。旨在保护特定产业的政策，不管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都会遏制竞争，而没有竞争，没有企业家和创新研发人员通过敏锐的市场嗅觉捕捉商业机会，促进交易成本的下降，就没有生产率的提升和公民普遍收入的提高。割裂地看问题，特朗普对传统产业的青睐，对制造业的强调或许会让很多夕阳产业“回光返照”，装配车间的美国工人会多起来，但也只能是暂时的，因为这个行业中增加的工作机会所带来的红利终将由其它效率更高、智力密集和知识密集的行业所承受到损失抵消掉。换个角度看问题，美国人的工作机会并没有被中国人偷走，也没有被日本人或者韩国人偷走，一个位于全球价值链最上游的国家指责下游发展中国家抢走了劳动强度最大、回报率最低的工作，这本身就是个魔幻现实主义的笑话。这种谬误在各处上演。

最近与美国智库的一位资深专家讨论，那些时代进步中被落在后面的所谓“失败者”都去哪了？当新的工作出现，旧的岗位被替代，这些曾经赖以为生的人都去哪了？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问题来追问全球化：全球化有赢家和输家吗？如果有的话输家是谁，他们怎么样了？我们讨论的结果是，那些所谓的失败者随着社会总体工资水平的提高，找到了别的工作，他们的生活比以前更好了。这样说涉及价值判断，如果成功只以金钱衡量或者相对位次衡量，那么显然会有人赢有人输。但别忘了，经济事务上的先后次序并不是绝对的，而且对我们理解真实世界并没有太大帮助。举例来说，中国在总量和人均标准上，在世界经济体中的排位天渊之别，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国家的每一个人总体生活水平与三四十年前，甚至于去年相比都有所提高。我们并不是身处什么“经济竞赛”之中，赛跑第一名有奖牌和奖金，第四名则空手而归；但在经济事务中，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和第二大经济体，甚至第187大经济体，它们的人民都获得了全球化带来的水涨船高的福利增进。

从这个意义上讲，特朗普总统的“破坏力”将受到国际气候的限制，这个被时代甩下的人将带领他的拥护者一起——如果不是成为帮倒忙的人的话——成为“搭便车”的人。至于这辆时代列车的领导者是谁，会不会像各国领导人自我标榜的那样，我们则要针对具体的政策领域再行甄别。

（作者系法国高等欧洲研究国际中心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