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道德上失去自我担责的勇气

肖畅2017-06-22 10:53

经济观察报 肖畅/文  近日一段时长1分多的视频疯传:一名女子站在没有红绿灯的路口,她正等待车辆减少以穿越马路时,不幸被一辆的士撞倒。一分钟内,车子和行人来来往往,也确实有人停下来犹豫,但始终无人真正上前施以援手。最后,女子被另一辆SUV二次碾轧,不治身亡。

我看了完整的视频,非常气愤。一辆车都没停下来,一个人都没上前施救。一个都没有!“人性何以冷漠至此”,这是最近网上普遍看到的感叹。

但是我随即冷静了下来。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我也在现场,会不会上前施救?

这个问题我仔细思考后,觉得有几种可能:第一,如果现场有监控视频(是我能确认有监控的情况),并且我自身不会面临车辆撞击的危险,我会报警,并且上前阻拦并提醒车辆绕道而行,保护好现场;第二,当我看到很多人已经在报警,并且有许多人确实想上前施救,但又一个个犹豫的时候,我可能出于从众心理,长时间停留在围观状态;第三种情况是基于假设,在这起事件中并没有发生,那就是已经有许多人上前施救,我被热心救人的气氛感染,也奋勇上前。

我把自己代入这个情境,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很多时候,我们总倾向于自己是更道德的。但其实,当我们思考道德,考虑要不要施救,并不是在考虑“我必须如此”,而是在判断“我要不要选择做好人”。道德变成了一场内心层面的功利算计,人身安全、舆论反应等等,都是有形的成本考虑。

我们都有过坐滴滴的经历。滴滴与出租车的区别在于,滴滴司机都是私家车主,代表了社会不同的人群。我在坐车的时候,经常碰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许多司机都会抱怨别人开车不讲理,胡乱加塞、变道,哀叹“世风日下”。当我有过很多次这种经历时,便产生了疑问:难道每个司机都在被别人欺负?究竟谁才是那个没有素质的司机?

这是一种道德上的“囚徒困境”。日常生活中,我们都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一个好人,但这个社会文化告诉我们,对方不是好人的概率更大。比如,在一个设计奇葩的转向路口,当车主都面临相互配合才能高效通行的时候,基本上大家都选择进入丛林模式。通常,人们都不会相信对方会主动避让,形成自动的配合,所以往往只能靠车技硬碰硬的开路。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家都这么感叹,但不会有人觉得自己是这“世风日下”的一部分,都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只是习惯把良心埋藏起来了而已。这样的社会环境中,人们的外在行为,往往通过各种功利算计的过滤后,成功筛选出不道德的一部分。

我阅读过太多的新闻报道,无人施救的时候,都是遍地“路人冷漠”的哀叹,众人施救的场面呢,都是“社会还是好人多”的赞美。新闻,往往不是提供系统的社会全景,而是攫取最有戏剧冲突的各种瞬间,激发人的偏见。

道德是需要勇气去实践的,也就是说,要勇于接受道德行动所承担的成本。当我决定去扶起一个摔倒的老太太,她可能会假摔,可能会骗赖,也可能是真正需要帮助,那么我会不会为了避免后一种情况,主动上前施救呢?当一个社会为道德行动提供的常常是负向激励的时候,作为一个有独立良知的个体,我要不要独立支撑自己的道德行动呢?

市场经济大浪灌溉的三十多年,当代中国人已经学会把自己武装成一个权利、责任二元对立的综合体,变成了一个个经济理性人、法律理性人,而在道德上早已失去了自我担责的勇气。马尔库塞称现代工业社会之中,人早已变成了“单向度的人”,一个人成为了律师,他的整个世界观都是由法律逻辑构造的;一个人成为商人,就连公益事业也可以理解为更高级的“生意”。这就是说,现代社会中,我们早已不再是一个灵肉浑然一体的“人”,作为单向度的存在,道德只能变成一种利害关系。

顺理成章的,我们都把道德归结为一个“社会风气”的问题了,由社会制度承担所有的罪恶。我们都会觉得自己是好人,但因为这个社会没有给我提供良好的道德环境,“好人没好报”,做善事成为劣币驱逐良币的过程,所以没有展开具体的行动而已。你看,不是我不道德,是这个社会不方便我道德。这种社会心理,可能潜藏在我们每个人身上。

我们会经常听到这样的教导:要有独立思想,有独立的认知能力,但是从来没有听到过,做一个从道德上自我担责的人:人首先是一个“道德法人”,独立承担道德责任,他才能是一个自由存在的个体。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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