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褪去的“特朗普光环”

刘淄川2017-07-21 17:54

经济观察报 刘淄川/文 美国总统特朗普执政已有半年时间了,通常来说,这是对一个总统的表现进行初步总结的时刻。

先来看一个民意调查。近期《华盛顿邮报》/美国广播公司新闻部公布的一项民调显示,只有36%的美国人认可特朗普对其总统职务的处理方式,比4月份下跌了6个百分点。而且有48%的人认为他当选以来,美国实际上被削弱了。

特朗普的竞选口号是“让美国再次伟大”。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冲击之下、在中国等新兴市场国家飞速经济增长的衬托下,美国的相对国际地位的确有所下降。受伊拉克战争及其残留心理伤害的影响,美国也不愿介入轻易介入海外冲突,这给人一种美国在逐渐“退缩”的印象。昔日“罗马帝国”的荣光已经不再,“野蛮人”聚集在地球的各个角落,向美国的权势发起挑战,这的确给部分美国人以失落感,而经济低迷带来的失业问题又加剧了他们的迷茫。美国人需要感受到美国的力量,在心理层面相信国家的“伟大”,而特朗普恰好在这个时候提供了一种迎合这样情绪的选择。

此外,美国还需面对自身的“民族国家”身份认同问题。苏联解体之后,美国盛行的是自由主义价值观将一统天下的“历史终结”思想,全球化被奉为天然的正确,人们相信世界各国都会走到同样的轨道上来。美国作为“山巅之国”,作为世界的引领者,主要应该发挥的是领导者身份,而不应刻意强调自身的特性,如清教传统等等。美国的自由主义精英一直向大众灌输种族主义、宗教歧视不正确甚至反动的观念,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美国历史上种族主义造成的伤害进行补偿。

尽管这些观念和努力有其合理的一面,但在经济陷入困境同时贫富差距拉大的情况下,导致底层民众产生了逆反心理。他们认为精英高高在上空谈高调的“反歧视”,却缺乏基本的国家认同,关心非洲的饥民胜于关注本国的贫困。他们想要打造一个统一的和谐的世界,却对本国国内的阶层隔阂漠不关心。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底层想找一个能代表自身的种族或宗教身份的人。尽管特朗普并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但他打宗教牌也起到了效果。在民族身份认同问题上,他的主要着力点是针对移民问题大做文章,通过塑造一个“不可信任的他者”形象,来迎合国内民众追求鲜明的身份认同的渴求。

必须承认,很多人都低估了特朗普的鼓动人心的能力,以及他在心理层面上迎合大众、抹黑对手的能力,所以很多人都没有预测到特朗普的当选。当然,进行预测的媒体、调查机构、专家学者等等,也主要属于精英阶层成员,有时容易被自身所处的“同温层”同化,看不到另一种视角。这是特朗普当选成为“黑天鹅”的原因之一。

但是,在现实执政以后,特朗普需要表现的,却是与在竞选中完全不同的能力。竞选中可以以“破”为主,主要表达和反映美国普通人的不满,比如要求所谓“排干沼泽”,打破建制派对权力和公共话语的垄断。但在执政之后,他必须拿出现实的执政成绩:一是要让自己主张的各项政策得到推行;二是需要带来经济好转和民生改善的实效。口头上说自己和其他领导人不一样是一回事,真正能不能给美国政策和社会带来脱胎换骨的变化,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可以看到,执政半年以来,特朗普曾经吹嘘的执政能力毫无显现,反而是在立法、行政等国内政策方面呈现出一系列的失败。特朗普首先在移民政策上做文章,推出旅行禁令,即暂时禁止七个以穆斯林为主的国家的国民入境,遭到了司法机关的普遍抵制,因为这涉及宗教歧视。随后,特朗普和美国情报部门之间又产生了激烈冲突,同时在去年大选过程中,特朗普团队与俄罗斯的关系问题,又吸引了广泛的注意力,甚至导致特朗普有被弹劾的潜在风险。特朗普在竞选中对取消“奥巴马医保”的承诺,至今也没有落实,反而使这个议题进一步损害了他的政治威信。

特朗普政府难以争取美国国会有足够多的议员来通过一项新的医保法案,以替代所谓的“奥巴马医保”。在以共和党为主的美国经济右派看来,奥巴马任期内推行的医疗保险全民覆盖方案剥夺了企业和公民的自主选择权。但是抨击“奥巴马医改”是一回事,能不能拿出一套能赢得支持的具体方案取而代之,又是另一回事,何况“奥巴马医改”的实施效果并不像美国一些右翼媒体渲染的那么糟糕。

特朗普政府面临的问题就在于,他们提出的替代方案无法在国会投票中得到通过。原因在于,部分共和党人认为必须把“奥巴马医改”彻底推翻,清除所有“强制”企业为职员购买保险的规定,在医疗事务上恢复彻底的“自由”,但还有部分共和党人只同意对“奥巴马医改”进行微调。新方案要迎合前者就意味着疏远后者,反之亦然。一个能反映“最大公约数”立场的方案迟迟无法出台。虽然这不全是特朗普的原因,但公众会认为是他的执政能力有问题。推翻“奥巴马医改”是相对简单的一件事,如果连此都无法完成,他曾经的支持者势必要质疑他能不能实行其他改革,比如大幅度的减税、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等等。

在最可能打击特朗普执政地位的“通俄门”方面,他越陷越深。他的儿子小特朗普和女婿贾里德·库什纳,也已成为暴露在聚光灯下的主角。特朗普一直否认他在竞选过程中与俄罗斯有私下的勾结,但据披露,2016年6月小特朗普会见过一名俄罗斯律师纳塔莉娅·维塞里尼茨卡娅,以获取据说是一名俄罗斯高官提供的不利于希拉里·克林顿的信息。如果事情属实的话,这应该是犯了美国政治的大忌讳。

美国法律规定,禁止在竞选活动中接受来自外国个人或政府的任何有价值物品。尤其是外部政治力量干预选举,对任何民主国家来说,都是极为引起警惕的事件。假如真的查明,特朗普为了在竞选中击败希拉里而利用了俄罗斯提供的情报,这即使对支持他的许多白人民族主义者来说,也将是不可接受的。

此外,特朗普政府的家族政治色彩越来越浓厚。他的女儿伊万卡·特朗普在20国集团(G20)汉堡峰会上成为他的代表,女婿库什纳也享有很大的决策权力。而与此同时,特朗普执政团队缺乏专业人士,人手不足,却又没有延揽到足够多的称职人士来支持,在人力资源上落了下风。可以说,家族政治的阴影笼罩在白宫上方,而这种阴影又会让很多有识之士避而远之,由此造成的政治瘫痪状态也可能给特朗普的执政命运带来巨大风险。

在移民等事务上,特朗普政府不得不选择接受现实,改变过去的对移民谈虎色变的论调。7月17日,美国国土安全部长约翰·凯利宣布,将把H-2B签证的年度签发数量提高到8.1万,比国会制定的每年6.6万的上限高出1.5万。这种签证面向从事非农业季节性工作的外国劳工。事实上,由于人口的老龄化等原因,西方国家需要外来劳工从事体力劳动,这一经济趋势无法改变,与经济逻辑对抗是没有结果的。同时,外来劳工又会带来新的文化。美国社会必须面对主流文化与外来文化如何协调的问题,而不是把外来文化污名化,当然对外来文化的尊重也会促进外来人口的融合,促进对美国价值观的认同。

G20会议前夕特朗普在波兰首都华沙发表演讲时宣称,世界存在所谓的“文明的冲突”。然而他的这一论调很可能成为一种“自我实现的预言”,在美国国内甚至世界范围内加剧冲突和对立。他的做法最终将会损害美国的利益,包括经济利益、政治威信和文化软实力。在特殊的政治经济背景下产生的“特朗普光环”,正在逐渐褪去。目前世界的希望在于美国公众认识到特朗普这种简单的二元论思维的危险性,对他进行有效的制衡。如果美国人能尽早从特朗普执政半年来的失败中看清真相,吸取教训,美国也会更快地恢复为一个实力强劲而且受人尊重的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