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文真有“神奇魔力”吗?

西坡2017-08-07 13:48

(图片来源:全景视觉)

经济观察报 西坡/文 1926年11月11日,鲁迅写道:“新近看见一种上海出版的期刊,也说起要做好白话文须读好古文,而举例为证的人名中,其一却是我。这实在使我打了一个寒噤。”

九十多年过去了,鲁迅若泉下有知又当打一个寒噤。近日,陈季冰在微信公号冰川思想库上撰文提议,中小学语文教材应该大幅增加文言文内容,总体上不少于全部内容的一半;减少现当代作品,1930年以后的作品原则上不收入。为了驳斥反对者,陈季冰又发一文《中国当年的落后,都怪文言文吗》,重申“如果我们想要写比现在更好的白话文,我们就应当努力学习更多的文言文。”

近年来,对现代汉语发展状况不满的声音绝非此一例,批评者嫌现代汉语粗鄙、混乱、政治化,而他们开的药方无一例外都是文言文。仿佛文言文具有拯救汉语的神奇魔力,而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白话文闯将们是导致汉语在近百年来堕落的罪魁祸首。

经历了过山车式的二十世纪,国人崇古心理依旧强烈,与某些人对文言文的迷信就可见一斑。而想要理性地探讨任何一个问题,都要打破迷信,因为“信仰”是不会因说理而改变的。

何谓文言文?语言学家王力在《古代汉语》中给出了定义:“文言是指以先秦口语为基础而形成的上古汉语书面语言以及后来历代作家仿古的作品中的语言”。可知文言文既非天启也非神授,而是在实践中产生的。

为什么先秦人的口语可以入文言,而明清人的口语只能算白话了呢?其实是没有多少道理的,就像你写的错别字不能叫通假字一样。一个物件成为文物,需要的只是时间。唐朝的尿壶搁今天谁还敢拿它当尿壶看呢,但当年没人把尿壶罩在玻璃罩里煞有介事地参观,毕竟唐朝没有马赛尔·杜尚。文言文不值得顶礼膜拜,也是此理。

“文言”中的这个“文”字,“纹”也,修饰之意。“文言”即指修饰过的语言。所以说,现在的书面语即白话文之于现在的口语,也是一种“文言”。你可以嫌白话文“纹”得不好,但它也是“纹”过的,我们要做的是想办法把它“纹”得好一点,而不是掉头扎进古人的怀抱来逃避问题。

解除了对文言文的迷信,再来看白话文的出身。需要申明,白话文不是五四先贤发明的,正如简体字也不是今人凭空造出来的。在文言文、繁体字统治中文世界的时候,白话文、简体字已经出现了。

《西游记》、《水浒传》等明清小说都大量使用白话文。那时还没有外来冲击,白话文已经在与文言文的竞争中显示出了勃勃生机。五四先贤固然为白话文的最终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但要知道陈独秀、胡适、鲁迅、刘半农诸君都是白衣书生,他们引领了潮流不假,但没有制造潮流。

今天无论怎样复盘历史,白话文取代文言文都是不可更易的大势,没什么好可惜。近代中国面临的头等紧要任务是“输入西方学理”。白话文运动是随之产生的支线任务,身处变局之中的人难免焦灼与激切,所以鲁迅会劝青年少看或不看中国书。今天的中国人固然已经有了从容怀古的淡定,但切不可怀疑前人的应变是多此一举。

古代汉语是现代汉语的源头,我们固然不应该抛弃文言文。文言文里也确实有不少值得喜爱,值得传承的瑰宝。但文言文里没有拯救现代汉语的灵丹妙药,也是毫无疑问的。说什么“与文言文的漫长统治相比,白话文占主导地位的时间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殊为可笑,难道因为父母吃过的盐比子女吃过的饭还多,子女的一生就不必活了?

不管白话文有什么样的病,盲目增加文言文这味药都不会见效。我倒以为,为了丰富现代汉语,不如增加外国经典文学作品的引进。我想,即使不懂文言文,即使要借助翻译,一个人也可以感受到马尔克斯笔下的魔力吧。而作为写作者,我们唯有亲身努力去行动,让我们的语言美好起来,而不是向古人寻一服安慰剂。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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