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事先张扬但却不会有结果的运动

陈季冰2017-11-18 02:29

陈季冰

10月27日下午,当加泰罗尼亚自治区主席卡莱斯·普伊格德蒙特(Carles Puigdemont)走进巴塞罗那气派不凡的地区议会,准备发表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演讲时,他心里应该十分清楚,自己毕生孜孜以求的这项事业是不会有明天的。

是的,它过不了当天晚上。

这是巴塞罗那历史上戏剧性的一天,它当然不可能像80年前内战时那样残酷,但却同样高潮迭起。

在与西班牙中央政府的最后谈判破裂后,普伊格德蒙特排除了举行一次紧急地区选举的可能性。他决定利用马德里“兵临城下”之前的最后几小时单方面宣告加泰罗尼亚正式脱离西班牙,成为一个独立国家。

而在马德里,西班牙首相马里亚诺·拉霍伊(Mariano Rajoy)随即发表电视演讲,宣布加泰罗尼亚独立是非法的,中央政府决定解散加泰罗尼亚自治政府,并解除普伊格德蒙特的主席职务。这些决定已经获得西班牙参议院批准。拉霍伊同时承诺,一旦恢复“法律和秩序”,将在6个月内召集地区选举。

至此,纷扰了一个月的加泰罗尼亚独立公投危机终于被强行画上了句号。

我不是说未来事态不存在进一步紧张升级的可能性,但显而易见的是,随着双方的最后摊牌,这出喧闹大戏的导演和主角由摩登繁华的巴塞罗那转到了雄伟庄重的马德里。

事情得从一个月前的那次“违法”全民公投说起。

尽管事前遭到了西班牙中央政府的断然回绝和一再严词警告,10月1日,普伊格蒙特领导的加泰罗尼亚自治区政府依然强行组织了一次独立公投。

计票结果显示,加泰罗尼亚地区总共534万注册选民中有226万参加了投票,投下“赞成”票的比率高达90.1%。不过,公投前夕的民调表明,支持脱离西班牙的民众仅有40%左右。由于大多数反对独立的选民抵制了这次公投,投票率仅有43%。

普伊格蒙特则在计票结果公布后表示,本次投票的结果有效,必须得到执行。而在公投之前几周内,加泰罗尼亚议会曾通过一项法律,称如果投票结果是“赞成”,那么议会将在48小时内宣布独立。

虽然没能够成功阻止这次公投,但马德里方面立刻就宣布它为非法。根据西班牙宪法法院的裁决,公投违反了1978年通过的西班牙宪法。宪法规定,西班牙领土“不可分割”,任何独立企图和独立举动,都是非法的。

面对公投结果和普伊格蒙特呼吁的与西班牙政府之间的“对话”,首相拉霍伊强硬回应:分裂国家的行为是没有商量余地的,不会“与意图粗暴地敲诈国家的人做交易。”他还坚称,在开始任何谈判之前,加泰罗尼亚必须首先“回到法治轨道”,普伊格蒙特必须放弃单方面宣布独立的荒谬念头。

10月3日晚,平时极少就政治问题发言的西班牙国王菲利普六世也站出来,公开谴责加泰罗尼亚“独立公投”既非法也不民主,同时还谴责加泰罗尼亚地区领导人的“行为不负责任”。他责令西班牙政府确保宪法和法治秩序在加泰罗尼亚恢复和维持。普伊格蒙特则针锋相对地表示,国王未能呼吁对话,让许多加泰罗尼亚人感到失望。他还指责国王支持拉霍伊的政策,而它们对加泰罗尼亚人而言是“灾难性的”。

10月10日,在议会大厦门外聚集的人群的满怀期待下,普伊格德蒙特在地区议会发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演讲。他一方面宣称,自己现在有了“让加泰罗尼亚以共和国的形式成为一个独立国家的民意授权”,但随即话锋一转,又提议暂缓独立“几个星期”,“我们庄严地建议议会暂不宣布独立,以便通过对话达成一项双方都赞成的解决方案”。

然而,忍无可忍的马德里方面毫无退让之意。在加泰罗尼亚自治区主席拒绝放弃独立后,西班牙政府誓言要实施宪法第155条,剥夺加泰罗尼亚自治区政府的自治权力,由中央政府对该地区实行直接统治。自从现行宪法于1978年通过以来,第155条从未被使用过。

10月11日,拉霍伊向普伊格德蒙特下达了一份通牒,限令他在5天内对究竟加泰罗尼亚是否将宣布独立作出正式澄清,同时还给了他额外3天修改决定的时间。

不过,直到10月16日上午8点截止时间,加泰罗尼亚政府并没有如期澄清“独立状态”。普伊格德蒙特只是致信给拉霍伊,继续呼吁与西班牙政府进行“真诚对话”,但拉霍伊决意不再给普伊格德蒙特任何选择余地。

几天后,便出现了本文开头那一幕。

由于普伊格德蒙特拒不放弃他的分离主张,西班牙政府宣布,从10月21日起收回加泰罗尼亚地区的自治权,包括自治区政府主席普伊格德蒙特、副主席奥里奥尔·洪克拉斯(O-riol Junqueras)、当地警察局局长等在内的所有自治区政府内阁成员被解职。此外,西班牙政府将对加泰罗尼亚地方警察、财政收支、电信和媒体等方面实行直接控制,自治区政府驻海外代表处(驻布鲁塞尔代表处除外)将被关闭。加泰罗尼亚议会议长将被剥夺主要职权,议会将受到西班牙政府干预。

这项接管从28日起生效,拉霍伊亲自兼任临时的自治区主席,并指派副首相桑塔马利亚接管当地事务。

然而,由于宪法第155条从未被使用过,没有人确切地知道,直接统治应该如何操作,因而西班牙和加泰罗尼亚的政治眼下进入了一个十分不确定的未知领域。另一方面,也有人担心,高压之下的直接统治很可能将激发加泰罗尼亚民众对西班牙政府更加强烈的反弹。

暂时看来,拉霍伊走出了正确的第一步。他出人意料地宣布,将在12月21日举行新的加泰罗尼亚地方选举,而不是之前所说的6个月内,“我不认为延长不同寻常的状态是种好做法”。将重新选举的期限大大缩短,释放的是一个温和理性的信号,有助于让那些宣扬马德里中央政府是压迫政权、其目的是剥夺加泰罗尼亚地区权力的分裂主义者失去一个有力借口。

在这场“反分裂”斗争中初战告捷的西班牙政府决定乘胜追击,以除后患。

接着,西班牙国家检察官以叛乱、煽动叛乱、滥用公共资金罪名起诉普伊格蒙特在内的加泰罗尼亚领导人,要求法官传唤他们作证。如果上述罪刑成立,主犯最高可判入狱监禁30年。由于普伊格德蒙特和其他4名加泰罗尼亚官员此时已流亡比利时,11月4日,西班牙法官对他们发出欧洲逮捕令。11月5日上午,普伊格德蒙特及其4名助手到布鲁塞尔联邦警察局自首。比利时检方称,5人当天晚些时候被有条件释放。

虽说因为人权保障、司法程序等复杂原因,况且普伊格蒙特并非普通的刑事案犯,欧洲逮捕令的执行存在诸多变数,他被引渡回西班牙受审或许遥遥无期,但随着这位灵魂人物的远避他乡,加泰罗尼亚坚持分离主义的强硬派的力量受到了极大的挫折。

这早已不是加泰罗尼亚第一次闹着要独立了。

早在2015年9月26日,加泰罗尼亚自治区议会便以压倒性多数通过法案,要求于11月9日在这一地区举行类似的独立公投。很明显,这是受到那年喧闹的苏格兰独立公投的激励。

不过,仅仅3天后,这项公投提议就被西班牙宪法法院明令禁止。这已是西班牙一年内第二次拒绝加泰罗尼亚举行独立公投的要求。同年3月25日,西班牙宪法法院曾否决了加泰罗尼亚向中央政府提交的“主权声明”。法院同时裁定:依据西班牙宪法和《加泰罗尼亚自治章程》,举行独立公投是非法的。

但当时的加泰罗尼亚自治区主席阿图尔·马斯(Artur Mas)仍宣布,将努力实现在当年11月9日举行公投。到了2015年11月9日那天,加泰罗尼亚议会单方面宣告,该地区不再从属于西班牙及其机构。支持独立的领导人欢呼,该决议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时刻。不出意料,它再度遭到了西班牙政府的言辞拒绝。

那么,加泰罗尼亚人为何如此执拗地想要摆脱自己身上的“西班牙人”这个身份呢?这要从这个地区的千年历史和西班牙这个国家的百年沧桑中去寻找答案。

以巴塞罗那为中心的独立的加泰罗尼亚早在9世纪至11世纪就已存在,它位于西班牙东北部,地域范围超出了目前的加泰罗尼亚自治区,包括瓦伦西亚、地中海三岛、阿拉贡的一部分和法国南部的一部分。而西班牙成为一个统一国家则是15世纪下半叶的事,它来源于卡斯蒂亚女王伊莎贝尔(Isabel I)与阿拉贡国王费迪南二世(Fernando II)的联姻。自12世纪被并入阿拉贡王国(之后又被一起并入西班牙)一直到18世纪的大多数时期,拥有自己独特语言和文化的加泰罗尼亚都享有或大或小的自治地位,并保有自己的法律制度。

19世纪以后,作为西班牙的工业基地和工人阶级最集中的城市,巴塞罗那成为西班牙乃至整个欧洲无政府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的中心地带。20世纪30年代爆发的惨烈的西班牙内战,更是一场全世界左右两派“阶级斗争”的浓缩场景,而它的主战场就在巴塞罗那。佛朗哥(Francisco Franco)法西斯政府上台后,共产党人、自由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组成的自由革命联盟遭到血腥镇压。与此同时,加泰罗尼亚自治议会和自治政府被撤销、加泰罗尼亚语(Català)被禁止。

自那以后,民族矛盾与政治对抗纠结在一起,新的浓厚的意识形态成分的卷入,使加泰罗尼亚人数百年来谋求民族独立的不懈斗争变得更为复杂和扭曲。一直到佛朗哥将军去世、胡安·卡洛斯国王(Juan Carlos)在西班牙推行民主改革后,加泰罗尼亚才重新获得自治地位。

在佛朗哥时代,很多巴萨球迷把皇家马德里足球队视为西班牙中央当局的代表,有一些狂热球迷至今仍然这么认为。这使得巴萨与皇马德之间的比赛总是远远超越单纯的体育赛事,变成一桩充满政治象征含义的事件。从历史上来看,加泰罗尼亚很少有人明确主张独立。对于大多数当地人来说,为巴萨欢呼、对皇马发出嘘声似乎就足够了。

但西班牙中央政府依然想出了许多办法来遏制加泰罗尼亚(还有巴斯克等地区)的潜在的独立势头,现在看来,这些做法的效果可能适得其反。

民主化后于1978年制定的《西班牙宪法》开宗明义便规定,任何分裂国家的意图都是违法的。《加泰罗尼亚自治章程》于1979年制定,并于2005年修改,但2010年西班牙宪法法院通过的《章程》审批版却进一步限制了加泰罗尼亚自治区在自我称谓、官方语言、司法和财政等诸方面的自主权。

2010年7月10日,数以百万计的加泰罗尼亚人走上街头抗议宪法法院的裁决,高呼“加泰罗尼亚是独立国家”的口号,这次抗议被认为是过去20年来欧洲民族自决的最强烈表达。被激怒的加泰罗尼亚人此后采取了许多措施——例如禁止在本地区进行斗牛活动、禁止官方场合以西班牙语为第一语言等等——来表达对西班牙的不满,有意识地在精神文化上与西班牙划清界限。

加泰罗尼亚是西班牙最富裕的地区,制造业和金融业实力雄厚。该地区的经济总量占整个西班牙GDP的五分之一,出口更是超过西班牙全国的四分之一。巴塞罗那是西班牙第二大都市,也是欧洲的重要经济文化中心城市之一。打个比方来说,如果加泰罗尼亚脱离西班牙,那就相当于美国一下子同时失去了加利福尼亚和佛罗里达两个州。

众所周之,西班牙是迄今已蔓延了7年之久的欧元区债务危机的重灾区,而加泰罗尼亚则又是西班牙国内的重灾区。长期以来GDP总额和人均GDP均名列前茅的加泰罗尼亚,如今成了西班牙全国负债率和失业率最高的地区。多数加泰罗尼亚人认为,这种悲惨境地是西班牙中央政府的财政掠夺一手造成的。

在历史上,加泰罗尼亚的独立一直是一个非常边缘的主张,正如苏格兰一样,如今,这种意识形态正在日益高涨。相比之下,以前独立意识同样高涨的巴斯克和毗邻的纳瓦拉两地区政府几乎享有完全的征税自主权。财政自治帮助主流的民族主义者将垂死的老工业区转变为工业重镇,并稀释了激进分离主义者的势力,至少暂时是如此。

另一方面,除了经济文化历来比较发达外,加泰罗尼亚地处西班牙和整个伊比利亚半岛的最东北角,虽然在西班牙地图上属于“偏远”地区,但它却更靠近法国和意大利北部,因而实际上也就离西欧的“中心地带”更近。经济和地理的双重因素使得加泰罗尼亚成为整个西班牙人口流动最大的地区。“移民”的大量涌入使得巴塞罗那这样的大都市在短时间内人口压力骤增,教育、卫生和其他社会基础设施不胜负荷。更令加泰罗尼亚人担忧的是,眼下该地区讲加泰罗尼亚语的人口已经不足一半,几百万外来人口从西班牙其他地区和外国迁入加泰罗尼亚,很容易毁掉这个弱小民族的独特文化。于是,政治上历来坚定地代表着左翼的加泰罗尼亚在这个问题上与欧洲右翼站到了一起:他们愈发觉得有必要成为一个独立国家,只有这样才能控制外来移民的迁入。

2012年9月,当时的加泰罗尼亚自治区主席阿图尔·马斯曾向西班牙中央政府请求减轻加泰罗尼亚的财政上缴,但遭到拉霍伊首相的拒绝。这引发了加泰罗尼亚近40年以来最大的民族主义集会,参与者一度高达150万人,分离主义情绪空前高涨。

但在当年11月底举行的地区议会选举中,虽然主张本地区公投独立的几大党派共赢得加泰罗尼亚议会135个席位中的87席,对西班牙中央政府形成了实质威胁,但没有任何一个政党获得绝对优势。这意味着马斯及其所在的加泰罗尼亚统一联盟虽然赢得连任,但若想要发起独立公投,就必须寻求其他政党的支持,这有可能令自己陷入艰苦的讨价还价。

于是,问题就留到了普伊格德蒙特这一届自治区政府。

西班牙首相拉霍伊在宣布接管加泰罗尼亚自治区时曾说,自治区政府毫无忌惮地滥用权力,从而导致“公民的权利和自由失去了所有保障,完全被自治区领导人的意志所凌驾”。

从很大程度上看,这话并没有说错。

几乎所有的民调都显示,即便在独立意识日益高涨的今天,加泰罗尼亚选民中明确支持独立的仍不占多数。

10月29日,也就是西班牙政府正式接管以后,大批巴塞罗那民众走上街头,举行反独立示威。据警方估计,有30万民众举着写有“我们不会让西班牙被撕裂”及“一个被沉默民族的觉醒”的横幅上街游行。组织者们则声称,有100多万人参加了这次集会。而在此之前的10月8日,已经有数十万人在巴塞罗那举行过类似的示威游行,敦促加泰罗尼亚留在西班牙内。反独立人士的政治声势一点也不比“独派”弱,这充分体现了该地区民意的分裂状态。

与此同时,工商界、特别是大企业一边倒地反对独立。Gas Natural、凯克萨银行(CaixaBank)和萨瓦德尔银行(Banco de Sabadell)等大公司宣布,已暂时或即将把各自的总部从巴塞罗那迁往西班牙其他城市,比如马德里和巴伦西亚,以“保护客户、股东和雇员的利益”。

加泰罗尼亚议会内部支持独立的党派之间也存在分歧,一些人希望采取激进行动。普伊格蒙特的政府本来就是一个不稳定的少数派联合政府。而另一些温和派则呼吁渐进谈判,双方都对普伊格蒙特构成了强大压力。

拉霍伊首相在给普伊格德蒙特的致函中写道,“在加泰罗尼亚历史上,其公民从未享有过更多的自由或更多的政治与财政自治权……”在很大程度上,这句话同样没有说错。如果纠缠于种族和历史中不能自拔,进而无视贸然独立所必然造成的迫在眉睫的现实损害,那么这种貌似对伟大理想的追求就是及其非理性的单纯赌气了,更何况它在本地区民意中并不占上风。

以反乌托邦小说闻名于世的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曾经写过一本薄薄的小书,书名叫做《向加泰罗尼亚致敬》。在这本回忆录里,奥威尔讲述了自己在西班牙内战中参加加泰罗尼亚民兵抵抗组织的经历,具体而又生动地刻画了战争中迸发出来的许多英雄气概,以及战争对人性造成的创伤和扭曲。

我不知道在过去将近一个世纪以后,我们是不是还应该继续向加泰罗尼亚致敬。时代已经完全变了,不管普伊格德蒙特表现得多么悲壮,他都不是当年的自由主义共和战士或共产党人;不管拉霍伊显得多么强硬专横,他也不是当年的法西斯主义分子。更加重要的是,今日的欧洲已不是当年那个各种极权主义意识形态拼死厮杀的角斗场和屠宰场。从这个意义上说,承载着历史悲情的加泰罗尼亚如今正在上演的是一出闹剧。

从策划独立公投之始,普伊格蒙特就一再呼吁欧盟介入,理由是确保加泰罗尼亚地区人民的基本权利得到尊重。在与西班牙中央政府发生尖锐对立后,他也曾希望欧盟和国际社会出面调停该巴塞罗那与马德里之间的冲突。为此,他曾批评欧盟在这件事情上“畏首畏尾,缺乏勇气”。那些独立派在街头政治中也总是高举着“蓝天金星旗”,高呼“Europe,where are you?”(“欧洲,你在哪里?”)的口号,他们认为,欧盟背叛了自己正在从事的“民主”事业。但稍有理智的人都知道,布鲁塞尔不可能帮着巴塞罗那去一同对抗马德里。

加泰罗尼亚与苏格兰的情况完全不同,苏格兰的独立公投获得了英国政府的法定许可。即便那样,欧盟也曾明确表示过,如果苏格兰独立,它不能直接获得欧盟成员国资格,仍须经过与其他20几个国家的入盟谈判。

欧盟的基本宪制决定了它必须尊重成员国的主权,无权干涉它们的内部事务,除非有特定的条约(如关于共同货币的 《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或者成员国发生了严重侵犯人权的情况(如种族屠杀等)。因此,在加泰罗尼亚寻求独立这件事情上,欧盟和欧洲国家领导人的立场高度一致。法国总统马克龙的态度最说明问题,他一口回绝了普伊格蒙特有关欧盟调停的呼吁,称欧盟既无权力、也无必要介入此事,并说自己相信马德里当局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欧洲议会、欧洲理事会和欧盟执委会也都是相同的立场,它们别无选择,只能被动观望。欧盟执委会主席容克说:“如果欧盟执委会或欧洲理事会主席在只有一方要求调解的情况下介入,就将使欧盟遭到强烈的排斥。”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还曾敦促普伊格蒙特,不要宣布独立。

眼下,欧盟的官方态度可以概括为两句话:第一,反对并且不承认加泰罗尼亚脱离西班牙的独立;第二,呼吁西班牙政府与加泰罗尼亚当局展开建设性的对话。

从另一方面说,欧盟在加泰罗尼亚问题上的立场也有力回击了欧洲各国民粹主义者鼓吹的“布鲁塞尔窃取了各国主权”的虚假宣传。马德里所表现出来的对加泰罗尼亚的控制力,充分证明了欧洲国家的“主权”依然牢牢地掌握在各国自己手中。

由于得不到欧盟的支持,世界上其他国家和国际组织当然也就更加不可能支持加泰罗尼亚的独立。在10月27日普伊格蒙特仓促宣布独立后的几乎第一时间,美国、英国、德国、法国、加拿大等西方各大国以及欧盟、联合国和北约等主要国际组织都异口同声地表示,不承认加泰罗尼亚独立,同时表示支持西班牙统一。世界领导人们还大多保证,拉霍伊首相和他的政府是他们在西班牙的“唯一对话伙伴”。

俄罗斯和中国等国也都纷纷宣布,支持西班牙政府维护国家统一的正当行动。传统上与西班牙有特殊关系的拉美各国——墨西哥、阿根廷、哥伦比亚、巴拉圭、秘鲁等——也都相继表态,全力支持西班牙政府,拒绝承认加泰罗尼亚的独立。

不过,作为一场事先张扬了好久、但却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政治运动,加泰罗尼亚的独立危机或许已经向我们徐徐展开了一幅将要到来的“后民族国家”时代的图景。如何应对它的日渐高涨的政治热情,没有这方面的历史经验可以借鉴。因此,欧洲和世界领导人想要忽视加泰罗尼亚危机,但加泰罗尼亚危机可能不会忽视他们,正如他们想要忽视民粹主义思潮、但民粹主义思潮不会忽视他们一样。

经济观察报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