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与资本:厘清商事的道德底线

缪因知2017-12-01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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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因知

是幼儿园需要资本进入,而非资本侵蚀幼儿园。社会发展的趋势应该是公立幼儿园特别是高端公立幼儿园越来越少,而非相反

现代社会的人们被传媒所连结,我们分享着彼此的欢悦和他人的苦痛。其中,不良商家的行为时常刺痛人心。而如果这些行为又发生在一些本该更多地充盈着关爱的领域,如幼儿园、养老院、医疗药品,公众往往会对市场对人性的扭曲予以了更多的抨击。

同样是钱,无所谓哪一张高尚,哪一张邪恶。但面前若是两个具有同等赚钱能力、但行业不同的公司,我们需要辨认哪个公司“应该”更高尚么?两千三百年前的韩非子问道:“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马车店老板希望大家都发财,有能力去买车,棺材匠希望人早死,好让他的货物卖出去。前者就比后者更仁爱么?“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

当然,不管多么想赚钱,不违法是底线。棺材匠店若凭空希望外,还帮着送人“上路”,自然是不容忍。可车店老板若帮着别人违法富起来,一样需要被否定。无论哪个行业,以假充真、以次充好,均是一样的恶劣。

而在合法领域内,商事企业要不要讲道德呢?除了实现利润最大化外,企业经营者是否应当对顾客讲道德呢?比如让顾客吃得满意,宁可自己少赚钱?给员工多付点工资,好让他们对顾客的笑脸更多一些?在投资者和经营者合一的传统企业如夫妻店中,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些,但在投资者和经营者分离的现代大型企业中,这会成为经营者面前分别悬挂的两个萝卜:到底是为股东利益负责,还是为顾客福祉负责?

在股价日日变动、时时更新并公诸天下的上市公司里,股东利益的指标尺度更为明显,这里面潜在的冲突也更为突出。事实上,幼儿园这样的特定服务业的公司能上市,许多人就感到不安。这会令企业经营者更加唯利是图么?会牺牲被看护的幼儿的福利么?类似的争议还发生在医疗、教育等行业。

此等顾虑可以理解。个中的紧张关系也确实存在。但上市恐怕并非此类机构的致命缺陷,矛盾的基因深深植根于商事公司本身,但商事化、资本化又是诸多行业的宿命。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爱心是驱动各类事业的最佳燃料。并非巧合的是,我国近代学堂和孤儿院的建立,正赖于教会等慈善组织的推动。在制作各类工业品时若能饱含激情,自然也会大有裨益,但对投入精力和产出质量不易度量的、具有“良心活”色彩的行业而言,发自内心的动力真得要比来自外部的约束更能经受日常工作中的折磨和损耗。

是的,灰色是生活的主基调。即使是幼儿抚育这种时常会有无可比拟的幸福时光,亦特别需要亲情灌溉的活动,也会有大量乏味烦人、劳心劳力的内容。幼儿园的出现本身已经说明了这一点。人们有太多需要由爱维护的事情却无法用自己的爱来维护。有时,我们会足够幸运,能获得别人的无私关爱。而更多时候,我们需要资本的登场。

资本是市场经济中商品和服务提供的燃料。资本鼓舞了人们行动起来,为素不相识的人提供服务。资本的竞争又驱使着人们强化分工,为不同的活动提供细化的、更为专业的服务。这并非坏事。想想八九十年代,要实施一次大规模的宴请或搬家,就得发动一大批亲友帮忙。虽然那种互帮互助的氛围有其温情,但今日的大部分人面临此事时,最终还是选择了专业的饭店和搬家公司。即便是本来更具伦理内容的活动也是如此,如找护工照顾父母。

幼儿园亦不例外。倘若能由家人包括祖辈自行抚育幼童,自然很好;能由熟人社会中的亲友照顾,亦不错。但在大量人背井离乡生活的现代社会,这注定难以实现。好在还有社会资本的介入,使得大量陌生人能够替我们分劳。而且,就像其他社会化生产一样,这种陌生人服务也许不是那么自带亲情属性,但在服务质量的稳定化、标准化、一致化、专业化方面更值得信赖。

很多人迷恋公立幼儿园,而主张尽量多建公立幼儿园,以降低对私立幼儿园的需求。但公立幼儿园并非乐土,既有条件粗陋的,虐童乃至多人死亡事故亦不绝缘。以机关幼儿园为典型的一些幼儿园虽然的确胜人一筹,则恰由于它们获得资源投入多、师生比较高,教师工作负担较轻。机关幼儿园的质量高低通常和所附机关的地位高低正向关联,并非偶然。我不怀疑在这些幼儿园中,不少教师都富于关爱,热情四溢。人非圣贤,亦非禽兽,大部分凡胎的工作积极性同样是工作待遇和条件反馈的结果。

故而重点还是改善教师的境遇,而不必迷信公家人身份的作用。大学、医院等事业单位里,聘用合同化、去编制化已经是趋势,难道反而要在幼儿园里通过准公务员管理,才能令人安心么?事实上,对公立幼儿园的迷信,以及理论上是为公众服务的公立幼儿园却“门难进”。老百姓家的孩子要过关斩将面试多轮的现实,早已是一种反讽。没有一个正常的服务业是公立的比私立的好,如果居然有公立的比较好,那也是不正常的财政补贴所致,社会发展的趋势应该是公立幼儿园特别是高端公立幼儿园越来越少,而非相反。

所以,幼儿园的发展壮大需要社会资本,社会资本承载了幼儿园发展的重任,而不是侵入了幼儿园。但资本有自己的运动逻辑,资本的意志确实不会自动实现幼儿福利的最优化。我们也很难强求进入幼儿园的资本,就一定比进入植物园的资本更有人情味,更愿意牺牲利润。但法律仍然可以设定规则,有效约束、导引进入特定产业的资本。

资本的投入量和运作方式是社会供应和需求的折射。法律可以设定规则,有效约束、导引进入的资本

资本进入幼儿园,是幼儿园发展所需,也是资本所需。任何有偿服务业都可以有资本进入,从而实现服务的产业化。资本的逻辑简单,即成本最小化、收入最大化。这并非十分不堪。如对幼儿而言,也并非玩具越多越好,被人抱的时间越久越好,福利并非无上限,成本的考量很正常。资本的投入量和运作方式是社会供应和需求的折射。而一个良性的制度的功能则是在此平衡上做一些助推。

一是帮助更具温情的幼儿园的运营者胜出。虽然资本化的运作无需温情,但显然至少在人与人交际的服务业,更具温情者能提高更佳的服务。温情虽然难以正向测度,但可以从反向框限。例如若一家品牌幼儿园先后发生三四起虐待儿童的案例,运营方却坚持将之定性为偶发独立事件,却毫无对管理不善的体制性反省之意,则教育主管部门有责任对之予以深入调查,并就发现的问题予以整顿。

二是放开幼儿园资质管制,通过竞争来推动质量上升。幼儿园的资质不应定得太高。其重点应该是人的服务与关怀,而非多少面积活动场地的硬件。对低成本的幼儿园,硬件条件有限导致的小概率的意外事故风险,亦并非一票否决的必然理由。毕竟,每年父母自带娃时的意外悲剧又何曾绝迹。

众所周知,当前主要的矛盾是公立幼儿园难进,私立幼儿园难办。幼儿园学费高、幼师普遍工资低的原因亦在于此。即幼儿园作为中间渠道却具有垄断力,故而能够两头剥削。管制格局下的资本存量,恰恰最能发挥资本的恶。工作性质近似,月嫂保姆的工资却比幼师高出许多,正由于前者直接与雇主接触,而幼师必须依附于幼儿园。故而,打破渠道的垄断,让市场机制发挥作用,让服务的真正承担者接受市场评估,体现劳动价值,反馈工作质量。让资本与真正的市场结合,方是扬善抑恶之道。

(作者系中央财经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