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读中国 | 任志强:不打开心灵的窗户,阳光是进不来的

孟静2017-12-04 1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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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观察报·书评》专访任志强

本期领读嘉宾任志强——中国最直言不讳的前地产大亨,阿拉善 SEE 生态协会第五任会长。他是地产圈里最喜欢阅读的人之一,每天坚持至少 6 万字阅读,习惯保持至今。

任志强坦言,自己经历过“饥渴的阅读年代”,习惯看大部头的书,飞机上 2-3 个小时能看 30 万字。并且,他有一个读书小圈子,要求每个人读过的书要做点评,同时还有五、六个不同专业领域的读书会,每个人会每期推荐一本书。一直强调要系统化地阅读,建立独立思考的能力。

2011 年,任志强参与创建中国金融博物馆书院,开展线下读书会活动,试图做思想启蒙,让阅读书成为社会风尚。从金融博物馆书院公布的任志强阅读书单中,其涉猎之广可见一斑:关于苏联历史、斯大林时代的,《大国悲剧》、《生活与命运》、《失败的帝国:从斯大林到戈尔巴乔夫》、《布拉格精神》等;关于经济的,《人的行为》、《米塞斯回忆录》、《自由市场革命》;关于现代国家转型的《德克勒克回忆录》、《曼德拉传》;关于新科技趋势的,如凯文·凯利的《必然》……

三年前卸任华远地产董事长的任志强,如今头发花白,但野心优雅,“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野心优雅的阅读史

经观书评:每天六万字的阅读,这个习惯还在坚持吗?
任志强:习惯了就改不了。

我在飞机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看书,除非起得太早或太累。通常飞机两个多小时,看30万字左右。

经观书评:这个速度非常快。
任志强:读的书多了,自然愿意读书,当养成习惯的时候,看书的速度就快了。

经观书评:阅读习惯的养成,包括阅读方法,如何选书等等,有没有一些方法或技巧可以跟我们分享?
任志强:阅读最主要是习惯问题。

如果没有养成阅读习惯,可能看十分钟、五分钟,翻几篇就已经困了。我们这一代人和你们这一代人最大差别是,当我们需要学习和获取知识的时候没有书读,学校都停了,所以我们处于一种饥渴状态。就像人很饿的时候见到了一些很粗的米饭,会把它当肉一样吃掉。但你们这代人没有听说过吃不饱肚子的时候,因此看到美食的时候可能会挑,不喜欢吃这个,不喜欢吃那个,和阅读是一样的。

非常饥渴地需要寻求知识的时候,拿到的书不管是什么,都会很认真的看,因为没有其他的,这是唯一。在我们那个年代有很多手抄本,不管手抄的内容是什么,都会很认真的看完,不管好与不好,因为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办法比较哪个好,哪个不好。而今天的书店满是书,大家已经挑花眼了。

当我们用这种习惯强迫自己,“饥渴状”阅读的时候,形成的结果是——能很迅速的翻一翻就知道哪本是最需要的,因为现在书太多。阅人无数的时候,看了很多书的时候,大概就能知道哪些知识是需要补充的,而有的人不知道要看什么书,不知道自己欠缺什么。

经观书评:你在自传《野心优雅》里写过,当时放开读书禁区,你开始读很多外国文学大部头的书,比如巴尔扎克、雨果、狄更斯等等一批欧美大作家的文学作品。而父亲则大量购买《清史稿》、《二十四史》,“我印象深刻的是书柜第二层放着全套的《鲁迅全集》、《资治通鉴》以及一些史书”。大概是多大的时候,看这些书?
任志强:那时候二十多岁,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老人看的更多的是这些,文化大革命把家抄了以后,历史书没有了,他们想重新回溯历史,于是会找自己原来需要的书。他们是在解放以前成长的人,上学时读的私塾,学的是从历史人物里淘汰摘选出来的部分,因为真正的历史书是拿不到的,私塾也只能教史书的一部分,比如《资治通鉴》的一部分。他们需要更多、更全面的去了解完整的历史,因此在解放以后有条件了,适当的拿到一些大部头的书。解放以前老革命看的历史,比如《资治通鉴》、《清史稿》,这类书是与他们看的《鲁迅文集》,有很大的不同。

但我最开始还没有把兴趣放在这儿,我最初更多的是关注 19 世纪的名著,耳朵听过但是眼睛没有看过的。当我们有书能看的时候,发现国际上优秀的作家,是大不同的,巴尔扎克、左拉、大小仲马、雨果等等,还有很多非常有名的作家。而且我们看的这些书基本都是大部头,十几册、二十几册、三十几册都统统看完,而不是仅看其中一本。

经观书评:这是时代的不同,在阅读习惯养成上大体的差异。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当时只有马列、鲁迅可读,鲁迅的书对你现在也有影响?比如你对社会问题,针砭时弊,很多问题见解认识很透彻,且敢说真话。
任志强:当时鲁迅的书影响没有那么大,甚至鲁迅的作品我们还看不太懂,比如很多讽刺现实的。

在那个时代一心向党、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时代,是没有这些思考的,现在再看和那时候看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时候影响比较大的书是范文澜的《中国通史》,也许今天还有用。在那个时代,他代表另一派的思想。还有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当时对我们想参与红色革命的人来说,多少有一点思想启发,不至于完全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这本书起码能引起我们的思考。当时只允许读六本书,其中恩格斯的 《反杜林论》我印象很深,它用辩证的方法把正反两面都说了,而不是仅仅一面。

看完《反杜林论》以后,我一直想看《杜林论》。大概十年前我才找到《杜林论》,看完才知道,《反杜林论》和《杜林论》完全是两回事……所以现在更需要的是系统化的阅读,否则做不出正确的判断、分析。

现在年轻人可能更多的是碎片化阅读,从网络、媒体、手机看到的都是一段一段的内容,如果仅仅是一段一段的,很难形成一个体系,很可能会被时代所引导、误解。比如最近北京的一些情况,有人说,把这些人都轰走,我们的生活好多了,安静多了,安全多了;但另外一些人,认为这是非常不人道的处理。除了这两种意见,还有各种各样的意见特别多,为什么会有这些不同的反应?说明学习和认知的程度不一样,有的人不会判断只能听媒体怎么说;而另外一些人看到的就是现实社会问题,看问题的角度完全不同。

这就要用世界上最先进的知识来武装自己,而不是仅仅用我们眼前能得到的东西和看得见的东西来武装自己,要把眼界无限开放。如果不打开窗户,阳光是进不来的。当你能把心灵窗户打开的时候,把所有东西都融入进来的时候才能得到更多的东西,否则只能是断断续续、星星点点,那就不会有一个完整的逻辑。


落后的制度才会把人分成等级

经观书评:我们聊一聊具体的书。除了《米塞斯回忆录》,你还推荐过的他的另一本大部头《人的行为》。米塞斯从人的角度出发去理解经济行为,经济制度。结合这本书,你怎么看最近的社会新闻,北京对不同结构人口的规划整治政策?
任志强:一个落后的制度必然会出现把人分成不同等级的情况,中国就存在这样一种情况。

1954 年的宪法里没有规定户籍制度,也没有农村和城市人口之分,所有中国公民都有居住的自由,也有迁徙的自由。后来我们有了户籍制度,于是中国人就不再是人民了,而是农民和城市人。这就是社会制度存在的差距,现在出现的所有问题,几乎都可以追溯到因为农民问题而带来的问题。土地变成两类,一类是城市土地;一类是农村的集体土地,虽然都是公有制,但是不一样。在两种土地上的工人、农民也不一样,权利、收益也不一样,巨大的差别就产生了。

最初是农民的户籍制度问题导致所有的农民不得进城,在历史上有过无数次政治运动,而每一次政治运动几乎都是要把所有的城里人轰到农村去。从“右派”开始、从公私合营开始、“上山下乡”开始,“上山下乡”不是文化大革命以后才开始的,以前就有。就是因为户籍制度导致的两种社会不公平,为了让城里的人得到满足,让更多的人到农村去,在历史上因为“工人化”,把农村的利益转移到城市。

今天我们仍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农村的人不能自由进入城市,那么最后导致的结果——要把非户籍人口轰走,包括外来人口。但是把外来人口轰走也不对,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拿的是中国护照,可以到任何一个城市去。但财政制度导致的是——各地方政府的财政只保证自己户籍人口的基本生活条件。这是中国制度造成的结果,不要把它都归罪于防火,低端、高端人群,这和人群没有关系,社会制度把人切成两部分,而导致的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

经观书评:不管是宏观制度调整或是微观政策的制定,还有没有可能、有没有机会能改变或调和这个局面?
任志强:本来应该有,我们正在进行的改革就是希望有。

比如户籍制度改革,农村医保、社保的改革,这些都是为了打通,但是现在还在改革过程中,还没有做到。比如北京市要解决住房困难户的居住问题,为什么不给非北京户籍人口的人解决呢?如果同样对待解决了,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地方政府说没有这么多财力,那就从财政制度进行改革,但是我们没有进行改革。

改革首先是从最高层充分认识开始,不是对特大城市和大城市进行限制,而是要允许高速发展。从历史上看,英国伦敦、日本东京这些大城市首都施行过人口限制政策,最后的结果是人口都远远超出规划,而且是成倍的超出。但市场经济制度下没有权力把这些人轰走,于是必须接受现实情况,针对这些人给予救济。要用国家统一的方式解决这些问题,而我们地方财政收入的分配制度中没有从国家产生。我认为可以解决,但我不是决策者,我只能看到这个现象并找出它的矛盾问、题在哪里。

读书多的人,基本都可以看到是制度原因造成的;而读书少的人都只能看到现象,看不到现象背后发生了什么;更短浅的人只能看到眼前的现象。为什么发生火灾?发生火灾以后政府应该去解决什么问题?这一系列的问题都和我们的读书和知识获取多少有一定的关系。

经观书评:我们再具体一点,作为北京市政协委员,你曾做过有关“城中村”改造的提案,在北边的唐家岭村。这个提案是产生了效果的,能否把他推广到更多其他类似的地方?
任志强:我一共有120多个提案,涉及这类话题很多。

在城市化发展和改造的过程中,要吸收国际先进经验,用市场化的办法来解决。同时,由于制度原因而造成集体土地和公有土地两方面的问题,更需借用市场化的办法,不能因为土地制度的问题而导致市场化办法也不能实现。

所以,我当时提出了在集体土地上建设租赁性住房,我们不能改变土地的性质,但不等于集体土地上只能盖厂房,何况盖厂房也是租,现在可以看到很多这样的情况。如果早开放,可能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住房环境了,可能盖的就是楼房,适合于居住的房屋用于出租。正因为只允许盖厂房而不允许盖租赁性住房,特别是先盖厂房再在里面打隔间,导致既有居住的部分,也有生产的部分,才有火灾等其他一些安全隐患。如果解决了这些问题,不就没有火灾了吗?

这个提案只解决了唐家岭村,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前几天播出了,在唐家岭等地区建了5600套房。我当时提案就是针对唐家岭村的,六年以后,现在终于看到了这5000多套房,按理说如果当时认可或国土资源部赞同并推广的话,应该不止这些。实际上这个提案是被迫通过,国土资源部被迫同意做试点,但没有做推广,所以还是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没解决。当时最早的提案是36个村,但是实际上只做了6、7个,如果当时都同意做的话可能就不是试点了。


用企业家精神做公益

经观书评:刚刚你在台上演讲,谈企业家的社会责任,通过公益的方式来弥补社会差距,实现一定程度上的公平。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公益的最终效果,如何保证?另一个是相关法律法规的完善,比如针对社会企业的法律政策倾斜。这些都有待企业家来推动,企业家不仅要推动经济发展,也要推动社会变革以及法律、政策完善。你经常提到的一本书《从贪婪到慈悲》也是讲相关话题。
任志强:我们做了很多慈善公益,乐平基金的保姆学校、农村幼儿园已经很多年,中国改革基金会从1992年就开始,还有很多社会公益。

最初在无法用国家拨款和财政支持去解决问题时,就让企业来支撑、解决这些问题。中国的慈善有一类是只能捐钱的慈善——政府机构组织的——个人没有参与的能力,也根本不允许个人参与,不赋予权利。比如我是西城区慈善协会的副会长,但我只负责给钱,因为每年给多少钱就有可能给副会长职务,我给的钱多。但慈善机构在做什么或者怎么做,并不汇报,也不会让个人去组织慈善活动。而我们企业家做的社会公益组织完全不一样,比如阿拉善 SEE,企业家是通过选举形成的管理层,用完全民主的方式进行。

仅仅谈慈善不够,我们希望把慈善变成公益,但是实际上现在做不到。制度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最终可能还是要从完善国家体系制度来解决问题。我们国家制度现在存在的问题很多,企业家都是在不断的敲打、突破,如果仅凭官员、处长去制定政策一定是错的,一定要靠企业家群体从第一线和老百姓实际打交道中摸索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