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下半场

近藤大介2017-12-06 15:03

(图片来源:全景网)

【东瀛视角】

深受全世界人民喜爱的足球比赛分为上半场和下半场。我时常在想,人生亦如是,可分为前半生和后半生。那么,前半生和后半生的分界点究竟是什么时候呢?想必这个问题一定会难倒绝大多数人。当下,全球人均寿命每天都在增长,而且每个人的寿命长短、人生境况本就各有不同,因此很难有统一的标准。况且上天也不会为任何人吹响中场哨。

但我有一个极其简单的方法。那就是当你在思考自己的人生时,如果是从出生到1岁、10岁、20岁一直想到当下,那么你还处于前半生;而一旦你开始用平均寿命来计算自己接下来还能活30年还是20年的话,那么你已经进入后半生了。

至于今天为什么会提及这个话题,是因为即将结束的2017年,对于1965年出生的我而言,仿佛走到了人生的分界点。我自认为一直以来自己都处于全力奔跑的奋斗状态,然而今年4月至5月期间,我由于突然失明而住进了医院。经过复杂的手术,我虽然免于失明,但终究是落下了眼部残疾,再也无法按照从前的快节奏生活。

就在这段终日无所事事的日子,某天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朦胧之中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可我在无意识间并没有回顾自己的幼年、少年、青年乃至中年时期的时光,反而开始倒着推算从我离世那年回溯当下,还有多少年可活。两年前,我刚步入五十知天命之年,还在从意识萌发的幼年开始回顾自己的人生呢。然而现在,我已经下意识地倒推自己的人生了。

这种思想变化对我本人的触动很大,但这半年来,我没有对任何人倾诉。前几天,我跟一位即将迎来80岁寿辰的日本著名大作家一起吃饭。席间,我忍不住吐露了自己的心事。没想到这位大作家爽朗的笑了:“这说明啊,你的精神年龄已经步入人生的下半场了,而你的生理年龄还没跟上。

其实,除了你说的思想变化之外,还有一个很明显的标志,那就是对人生的看法开始从趋于积极转向趋于消极了。打个比方,你不会一心想着结识新朋友、积攒新人脉,所以开始减少不必要的社交,鉴别和保留真朋友;比起去一家新开的餐馆吃饭,你更喜欢在常去的店,吃顿舒心的饭。此外,男人在这个时候啊,开始意识到家里的糟糠之妻会比那些年轻的情人更让人觉得幸福。”

听完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语,我立即开始对照自身的情况。我发现自己完全没达到这个境地。我现在仍然想要结交新朋友,看到新开的餐馆还是想立刻去尝尝这家店的招牌菜。倘若真有仰慕我的年轻女子出现在眼前,我觉得自己一定会拜倒在对方的石榴裙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人生的下半场可能还没开始,或者说我的人生即将步入下半场。

我的国家日本,是全世界少子老龄化社会发展最严重的“下半场国家”。走在路上,几乎很难看到奔跑嬉戏的孩子的身影,反而经常看到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

今年日本有一本新书大卖,书名是《退休之后》,作者是某生命保险公司的退休职工、现年63岁的楠木新先生。日本公司的正式职工,无论男女都在60岁的时候退休。退休之后5年,即年满65岁时开始领取退休金。

在日本,大多数家庭只有丈夫一人在公司上班,而妻子则在家做专职主妇,照顾孩子,操持家务。然而,丈夫60岁退休之后,会回归家庭。一直以来,丈夫从早到晚都围着公司转,现在突然回家了,这时孩子们早已成家立业,家里只剩下老两口干瞪眼。

这个时候,很多妻子会完全当丈夫不存在,依然像往常一样和自己的闺蜜好友聚会。于是,日本开始出现一个可怕的流行语,叫“退休离婚”。由于退休之后的丈夫整天待在家里,让妻子感到无所适从,两人之间矛盾频发,妻子进而提出离婚。这样的案例在日本层出不穷。

退了休的男人,没了白领时代的身份头衔,断了与工作的一切联系。西服、领带统统成了摆设,也没有任何人关注自己,只有无尽的时间横亘在自己面前。——楠木新先生在《退休之后》中如是写道:退休之后的最大问题,你知道是什么吗?健康?金钱?都不是,而是孤独。

有一位退休的日本丈夫曾表示,在退休之后的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仅有一次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那还是在医院的等候室,护士叫号,轮到自己进门诊室。据说,这种退休生活让很多人产生了一种与日俱增的孤独感,最终导致人患病或是自杀。

因此,楠木新先生在《退休之后》这本书里,建议年过花甲的人通过再就业之类的方式重返社会。他举了很多真人实例:比如制造厂商的部长退休后改从事美发师的工作;制药公司的销售员成了渔具店的老板等等。

但我个人以为,现实却没有这么乐观。上周末,我表哥来东京出差,他是地方城市某大学的教授。工作之余,表哥约我去一家新开的烤串店吃饭。

店主是表哥的高中同学,而且据说当年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后来,他考入东京一所著名学府。毕业后进了一家日本大型房地产公司工作,还一度坐上了副社长的位子,但始终未能登上社长之位。最近他退休了。退休之后,为了圆年轻时候的梦想,就开了一家烤鸡肉串店,做起了店长。

但是,我和表哥刚一坐下就“瞬间目瞪口呆”——烤鸡肉串套餐,原本菜单上写着一人份11串,但店长跟我们说:“这个套餐食材不够,先一人一串吧!”酒水单上明明写着十多种名酒,结果只有最司空见惯的一种。此外,据说烤串的厨师在我们来之前的前一天刚刚辞职,于是店长亲自动手做,手艺可想而知。最后,我们在这家店只呆了1个小时。最后,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转场到附近的中餐馆吃饭。

表哥感慨良多地说:“上次见他是在位于东京都中心地带的一栋摩天大楼里,那时他还是总公司的副社长,办公室在大楼的顶层。当时,他整个人的气场仿佛在告诉所有人“我可是推动日本发展的重要人物”。没想到这次见他却是弓腰驼背,神采不再。鬓角也新添了不少白发,简直判若两人。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决定绝对不在退休后冒如此大的风险去创业。”

人们的寿命一天天地变长,烦恼也跟着渐渐增多。人生的下半场,我们到底要如何面对并度过呢?

 

日本《现代周刊》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