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庄

2018-12-15 01:45

《我是个怪圈》

作为写字的人,尽管很懒,但我常有疑惑,就是如何能做到不过度书写“自我”。这困扰非常真实,以至于我越来越依赖外部世界的参照、证明的罗列,也就是英文reference所说的那种意思。侯世达在IAmAStrangeLoop书中提到了一种self-reference,新出的中文版《我是个怪圈》把它译为自我指涉。当然,自我指涉一词不是他的发明创见。从罗素悖论或更早开始,在数学和哲学逻辑的范畴内,自我指涉已经被视为怪物。它直接的结果是引起系统的坍塌——要理解这一点,只需要去咀嚼一句“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到底有多让人抓狂,就足矣。

侯世达一生中都在不停解读的哥德尔,曾用不完备证明解决了这困惑。而这一次,在自我指涉概念的基础上,侯世达试图去阐述人类意识中的那个“我”到底为何物,并最终用一个又一个例子,描述了我们身体内部那个永不疲倦的雷达般向世界发出信号求得反馈只为了确认自身存在的某种可能只是符号性的存在。他真解释了意识吗?我觉得没有。如著名数学家和趣味谜题专家马丁·加德纳在评论本书时所说,究竟是什么形成了我们意识的怪圈,他和侯世达都给不出答案,也许只有某种更高级的智慧体能回答。

《打开一颗心》

很多年来,我都在找另外一本类似于《神经外科的黑色喜剧》那样好看又能让我了解一个不熟悉领域的医学书。这种好看指的是不堆砌专业词汇,能够以第一手材料和经历来讲述,并且写作者得有相当的幽默智慧。英国著名心脏外科手术专家斯蒂芬·韦斯塔笔下的《打开一颗心》就是我寻寻觅觅的结果。他一生经手过12000颗心脏不同程度的修复,足迹遍布英联邦的各个国家,以及阿拉伯世界,见过脏器和普通人长得完全相反的病例,也见过最普通的病患却因医疗以外的因素而摊上大事儿。

韦斯塔在开篇即回忆了年轻时偷看的一场失败手术,是这残酷事件让他意识到,主刀医生所能具有的重要品质就是手术完了立即走人,哪怕死亡已经发生,你要面对的是明天再救另一个患者。哪怕你已经从死神手上抢回来的人,也可能很快以莫名其妙的方式重回死神那里,抱怨没有任何用,“世界上的事,有时就是一滩烂污”。

《照进角落的光》

弃医从文的人不少,像孙医生这样的不多,弃是弃了,但只是放下了手术刀,立地成为一位医学史的讲述者。讲述可以是字面意义上的,因为他继续以医学史讲师身份站上了大学讲台;也可以是象征意义上的,因为他带着你去看一场中世纪的画展,说的都是画面里所透露出来的外科手术端倪。

不管世人有多少对于古代医学的迷思,写医学史的书会毫不留情地甩出真相。在很长的蒙昧岁月里,我们面对瘟疫和流血束手无策,能活着很大程度是依赖身体自身的顽强愈合力。但对此认识手段不足而无法解释,自古以来有关神医的神话遍地都是,也不难理解。《照进角落的光》考据了文化、艺术、传说和医学之间的联系,描绘出了那些未明时代里的场景。幸运的是人类中依然会有希波克拉底、盖伦、哈维……这一小撮不甘臆想附会的异类,以实践的勇气来执起那双蛇之杖。

《列昂纳多·达·芬奇传》

列昂纳多·达·芬奇最好的传记一定会是他自己写的,因为他留下了那摞证明自己天才大脑的文字和草图——某种意义上,达芬奇的笔记和梵高的书信一样,已足以作为后世凡人如我等窥探神奇男主人公们的首选路径——其余,都将是在这些笔记基础上的演绎。超级传记作者沃尔特·艾萨克森的《列奥纳多·达·芬奇传》自然也不例外,他把7200多页的达·芬奇手稿当作了策源地,甚至顾不上去多讲两句博物馆里的那些天价藏品。这本书有着我认为好的传记应该具备的很多特点:资料详实;作者不会不得体地出来指手画脚,不会编造想象中的对话;最重要的,不以八卦取胜,那个时代视为禁忌的同性之爱也被叙述得平实客观。

作者最大的兴趣点,在于挖掘这位解剖得了尸体也绘制得了教堂壁画的前辈,到底如何才终于具有了那令人惊叹的洞察力。你可以看到他在写这本传记时试图祛魅的努力。而作为科学和艺术的交叉点上最璀璨的明星,达·芬奇当得起一切,盛赞与质疑。

《陶哲轩教你学数学》

青年数学家、菲尔兹奖得主陶哲轩在他15岁时,写下了一本针对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赛题的解题思路总结,涉及数论、代数和分析、欧几里得几何、解析几何等几个类别。他在序言中把数学叫做“她”,深情的称呼中,透露出一种一生所爱的气息。

这本书,还有今年陆续在翻看的马丁·加德纳趣味数学经典汇编系列,以及三本伊恩·斯图尔特的《数学万花筒》,都给了我沉闷生活以外的诸多乐趣,深夜里开心得呼出声来。其实我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在孩提时代所经历的解开数学题那一刹那所能获得的欣喜,可能都是超越此后大多数庸碌人生的纯粹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