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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文扬 这是世界贸易组织前总干事拉米今年的第四次访华。

71岁的拉米精神非常饱满，湛蓝的眼睛藏在眼镜下，不经意间扫出来的目光依旧敏锐。自9号来到上海，他已经会见了包括BBC在内的多家外媒采访，11日，他还要接受四五场高强度的中国媒体专访。在采访间隙，他招呼工作人员搬来一张小桌子，在采访间聚精会神地在一摞厚厚的资料上写写画画。

从WTO卸任后，这位老人依旧身兼数职，并关注着30多个不同领域。据拉米介绍，他目前关注的领域包括贸易、全球化、反腐、音乐旅游、海洋污染、东非地区一体化、法属太平洋地区的太平洋问题、经济合作、欧洲问题等。

现在，“总干事”拉米变成了“教授”拉米。2018年12月起，他开始担任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特聘教授。拉米教授表示：“我与中欧渊源深厚，多年前在欧盟委员会任职时就已经听说过这一项目，随着未来商科教育在世界贸易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中欧将发挥更大的作用。在谈到今后教学安排时，他说：“我一直觉得教学相长，尽管我年事已高，但是继续学习是一件荣幸的事情。希望通过担任中欧特聘教授一职，为中欧关系持续发展起到积极推进作用。”12月11日，中欧特聘教授、世界贸易组织前总干事、Notre　Europe智库名誉主席帕斯卡尔·拉米（Pascal　Lamy）接受了经济观察报的专访。

巧合的是，也正是在17年前的这一天——2001年12月11日，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成为其第143个成员。作为中国改革开放、中国入世历程的见证者之一，拉米表示，2001年中国入世是对全球化定义最好的诠释。他回忆，大家通过国际交易扩张走到一起，是非常好的、非常开心的阶段。未来，WTO要进行改革，他也希望中国能积极参与其中并表示：“相信中国将在引领WTO的转型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中国一直以来就是拉米观察的重点对象。在他看来，中国的开放在整体上有了很大进步。他指出，中国未来的经济增长在于通过技术进步去提供更优质的产品和服务，并且通过贸易的不断开放实现经济的持续发展。

中国对外开放

经济观察报：中国正在实施进一步向外资开放的一系列政策，您是否有注意到？

拉米：总的来说，令人高兴的是，中国的开放在整体上有了进步。同时，对于中国来说，如何开放和改革它的经济，依然有很多工作需要进一步完善。

经济观察报：有人抱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在市场开放方面做得不够，您对此有何评价?　　　　

拉米：我认为中国的开放始于1978年，虽然期间的开放进程有快有慢，但一直是在开放的过程中，这也促进了今天的中国经济。当然，人们期待在某些领域的开放更进一步，尤其是在中国经济重要组成部分的服务领域。以公共采购为例，中国的公共采购应该对外国竞争开放，至少要按比例开放。对于其他经济体来说，这将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增长。

经济观察报：一些欧洲国家会担忧中国的投资，您对此怎么建议？

拉米：贸易和监管投资是不同体系。投资来讲没有一个多边框体系，只有双边投资体系，都是关于投资保护而非投资开放。目前，欧洲公司在中国投资有问题，一些中国企业在欧洲投资也有问题。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共同建立一个框架，这个框架是贸易投资所要求的，中国在什么条件下可以在欧洲投资，欧洲在什么条件下可以在中国投资，都是一样的。

假如你看欧盟商会在中国发布的报告，你也会看到一些好的信息。问题就是，互惠在技术上有一定难度。双方相互投资不在一个行业领域，这是困难之处。美国和中国已经在谈判双边投资协议的问题。欧盟也在一边跟美国谈，一边跟中国谈，希望有一个这样的方案，建立起一个中欧之间的贸易协议。

经济观察报：您认为中国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吗？

拉米：我认为，现在用“发展中国家”或者“发达国家”这种非黑即白的定义是错误的，这是70年代的思想了。还会出现第三种类别，介于两者之间。中国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这个话题可以永远讨论下去，因为中国有贫困的地区，也有富裕的地区，我认为这种区别在新兴国家讨论是没有意义的。除非在两者之间建立第三个类别，那就是新兴国家，并且协商其具体的定义。我希望这个概念能够被更多的人所接受。

经济观察报：中国未来经济的增长会主要依赖于哪些方面？中国的改革，中国经济的增长，今后会对世界带来什么样影响？

拉米：第一，通过技术进步来提供更优质的产品和服务，可能都是未来经济发展非常重要的路径，中国也不例外，这也是为什么中国投入很多资源去推动创新。

第二，相信中国会越来越融入到世界中。对于中国和世界来说，更多的开放是好事。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们可以看到，中国通过持续地融入世界开放，进行国际贸易，实现了更好的经济发展。出口在增加，进口在不断增加，不管是对中国或者世界而言，证明了这种开放其实是双赢的。

世贸组织改革适用于所有国家

经济观察报：在你之前的采访中，我看到你一直在推动多边贸易体制，让新兴市场更容易进入市场，消除贸易壁垒。您认为当今世界是朝着哪个方向发展？

拉米：我认为总的来说，贸易还是比人们想象得要开放。40或50年前，全世界的平均关税大概是30%-50%，现在下降到了5%，这是贸易加权之后的比例，5%。也就是说贸易壁垒被大大降低，不再是保护本地的生产商，而是转到了引入外国竞争，贸易系统也得到了发展。只是近期，外贸开放的节奏放缓了。

经济观察报：当中国在2001年加入世贸组织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您看来，中国是否履行了它的入世承诺?　　　　

拉米：是的，中国履行了它的入世承诺。如果问题是，今天所有的规则都要遵从20年前的那一套，那么答案是肯定的，中国是受其当时WTO所订规则的邀请而来的。但那是20年前的事了，规则本应该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调整，但是目前并没有，这就是为什么“世贸组织改革”这个话题，现在被提上了议程。

经济观察报：在您看来，世贸组织改革将涉及哪些方面的议题？

拉米：WTO的规则是1984年到现在都没有改过。目前，出现的问题是WTO规则在某些领域非常有利，但是在一些地方已经很弱，补贴是其中之一。此外还包括，如何来建立数据公平的问题。

在WTO争端解决期，还有一些更紧迫需要解决的问题。有些大家可能也知道了，由于美国政府的缘故，一些问题已经被劫持了，我们需要有开放的贸易，需要在多方面加强WTO体系，从而有些问题，一些缺陷改革的问题，首先从美国开始，就不能插手来干涉。

另外一个领域，WTO的议程需要调整的是跟环境有关的问题。大家现在也知道，这是国际议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理论上讲，它有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案，就是提高碳排放价格，通过一个市场机制来解决该问题。但是我们知道建立一个碳排放的单一价格是不行的，所以我们要看到，现在的这种定价怎么样才能够在不破坏气候的情况下，实现经济的发展，这又是一个取舍。

此外还包括标准化问题、金融行业稳定的问题，从而避免金融危机。实际上我们还需要改革国际货币体系，我们可以用多长时间允许美元来保持它的优势性？还有就是税收，全球的公司往往要根据不同国家的税收制度，实现税收优化，所以这也是G20的时候讨论的话题。

经济观察报：世贸组织改革，是针对中国还是所有国家?　　　　

拉米：世贸组织的规则适用于所有国家。

特朗普是世贸组织改革面临的最大挑战？

经济观察报：特朗普会是世贸组织改革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吗?　　　　

拉米：是，也不是。肯定的回答是因为，他并没有正确理解贸易中的“钱”是如何运作的，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撼动这个系统。否定的答案是因为，他成功地把世贸组织改革的话题摆到了桌面上。

当然，今天的贸易规则的确需要改革，也存在一些结构性的问题，但这不意味着特朗普可以强迫别人走他设定好的道路。美国并不是一个拥有合理房产价格的房地产公司。特朗普方式不是现代经济的方式，而是房地产行业的运作方式，这是商业经验。事实上，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把人们召集到谈判桌周围。

经济观察报：您认为特朗普是想抛弃多边国际贸易体系，还是想以此进行博弈？他是想抛弃WTO，还是想让WTO变成他迫使其他国家遵从“美国优先”的工具？

拉米：我不知道。他在不停地发出相反的信号。有时候他说世贸组织应该改进，有时候又说世贸组织应该被破坏。在多边体系中，要遵循一个国家的政策是非常困难的。按照定义，多边体系就是多边体系，多边体系的共同规则适用于所有人。

经济观察报：在经济模式和经济发展上，我们是否需要遵循美国人的规则，然后他们才能感到满意？

拉米：我不认为是这样的。这是平等的问题，所有国家都有自己的经济增长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