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中国经济稳住靠什么?

刘哲2019-02-20 20:43

 (图片来源:全景视觉)

刘哲/文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北宋大文豪苏东坡的这首《题西林壁》,原本是谈游山的体会,但用在对经济周期的感知和预测也十分贴切。正如群山从横面、侧面观察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多元复杂的经济运行更是如此,没有一种经济周期理论能够与现实世界的运行完美匹配。但周期确实可以帮助人们达到“会当凌绝顶”的效果,脱离出众多微观因素的干扰,从更宏观、更广阔的视野,来观察和预测未来经济的波动,确实也不失为一个有价值的视角。

中国正面临一个越来越短的库存周期

从影响经济波动的短期因素来看,中国正面临一个越来越短的库存周期。存货是衡量企业正常生产经营的一个重要环节。库存周期分为主动补库存、被动补库存、主动去库存和被动去库存四个阶段。当需求上升,库存仍维持相对低位时,企业处于主动补库存阶段;当需求放缓,企业库存开始上升时,标志着主动补库存接近尾声。反之,当需求放缓,库存下降时,企业处于主动去库存阶段;当需求上升,企业库存下降时,标志着企业处于被动去库存阶段。

预期库存可以用采购经理指数的原材料库存指数的变化,实际库存则可以用工业企业的存货来观察。从历史统计来看,采购经理指数变化非常频繁,波动频率过高,可持续的周期性特征并不明显;而工业企业的存货由于包括原材料、在产品、产成品等,波动过于平缓,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企业的库存波动,不够灵敏;而工业企业的产成品存货情况,与终端需求的联系最为直接,周期性特征也相对明显。

预期需求可以用采购经理指数中的新订单指数的变化,实际需求的变化最直接的指标是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来观察。从历史统计来看,与库存类似,采购经理指数中的新订单指数也同样存在波动过于频繁的情况,周期性特征不明显,而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包含了农业、工业、服务业等各个产业的销售总额,周期性被大幅平滑,尤其在服务业占比超过50%之后,其与工业企业产成品库存的对应关系大幅减弱。考虑到企业在实际经营过程中,赊销已经成为企业重要的销售模式,应收账款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及时反映产品的需求变化,更适宜作为观察需求变化的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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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据来源:wind数据库、万博新经济研究院

从表中库存周期来看,一个完整的库存周期大概需要经历3-4年,但是2013之后,库存周期出现了越来越短趋势,其中2016年7月至2018年4月的库存周期仅历时不到两年。而2018年4月以来补库存周期,仅仅为4个月,从幅度上来看,补库存的强度和去库存的强度也远远弱于之前几次。较短的补库存周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企业对于宏观经济下行的担忧,即使微观市场出现了一定的需求上升,但是企业补库存的意愿和持续性仍不强。另一方面是由于2016年补库存力度相对较大,但是库存去化并不彻底,导致下一轮补库存的能力也非常有限。

由于2018年4月补库存的强度较小、历史较短,预计本轮去库存阶段将在2019年一季度左右结束,但由于2016年库存周期的库存去化不彻底,预计在去库存周期之后,补库存的动力仍然不足,对于经济不会产生明显的带动作用。

中国正面临一个越来越长的设备投资周期

影响经济短期波动的另一个因素是设备投资周期。设备投资周期,也称为朱格拉周期,反映了企业生产设备更新导致的投资周期性变化。按照美国、法国等发达国家来看,朱格拉周期一般会维持10年左右的时间,但是中国工业化进程比西方国家要快很多,用大概40年时间,走过了西方国家200多年工业阶段,设备投资周期在中国并没有西方国家统计上的那么长,大概和库存周期类似在2-4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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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据来源:wind数据库、万博新经济研究院

和库存周期逐渐缩短的趋势不同,中国的设备投资周期有逐渐加长的趋势。2005年-2009年,设备投资周期平均为两年左右,而2009年到2016年设备投资周期则在3-4年。分析原因,一方面中国在加速工业化完成之后,设备投资周期有向西方发达国家趋近的趋势,另一方面,在经济下行压力加大,企业家对未来经济预期较为悲观的情况下,也会延缓设备更新的进度。从2016年3月以来的新一轮设备投资上升周期经历了21个月,预计下行周期也将持续2年左右时间,预计2019年四季度左右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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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地产这只“灰犀牛”还在我们身边

关于未来中国房地产的走势,长期来看,随着人口红利的褪去和生育率的下降,大趋势显然是向下的,毕竟房子最基本的支撑是满足人的居住需求。过去,房地产承担了过度的地方财政功能、经济增长功能和投资功能,未来土地财政、经济粗放式增长、房地产炒作都不可持续,房地产需要回归需求的本质,进行改革开放以来最严峻的一次“需求软着陆”。

尽管如此,由于目前房地产市场还不是一个自由交易的市场,存在着限购、限贷、限价等政策管制,政策调控的空间还很大。在这种近似“被冻结”的状态下,任何一项房地产限制措施的放松,都可能成为房地产市场一次供氧,增大一分房地产“需求软着陆”的概率。

实际上,中国房地产周期已经出现了工业化以来的第一次拐点。中国改革开放之后,城镇化、人口红利带来了几十年房地产的繁荣,房地产新增投资不断攀升,但在2015年第一次出现了拐点,房地产对于经济的正向贡献开始减弱。中国房地产的背后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只是价格趋势还不到变化的临界点,伴随着“房住不炒”的政策让“房价不涨”成为一致预期,这个临界点也已经不远。房地产这只“灰犀牛”可能已经在我们还无觉察之中越来越近,预计未来房地产新增投资将进入至少20年的调整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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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营经济没有活力,创新源泉从何而来? 

一个企业的命运总是同它所处的经济环境、同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2018年,只有身处其中的企业家才知道有多么艰难。

融资问题一直是压在民营经济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2018年在金融去杠杆的背景下,融资问题进一步激化成流动性问题,甚至蔓延到生产经营层面。很多民营经济本来是响应时代的大趋势,大刀阔斧地进行产业转型,不惜投入多年积累下来的所有资金,预期到各种创新失败的风险、产业更新迭代的风险、人才流失的风险等等各种产业转型的风险因素,但是却倒在了金融去杠杆的断崖之下。很多已经转型初见成效的企业,由于短期资金链断裂,功亏一篑,不仅新产业转型失败,有的甚至不得不割舍掉一手创办、经营几十年的企业控制权。

而一些没有出现短期流动性问题的企业,由于在去产能过程中,亲身经历了上游国有企业与中下游民营企业财富的再分配过程;在去杠杆中,看到了太多的同行业倒在了最后冲刺的一公里;在中美贸易战中,感受到了全球供应链的脆弱性;在一些管制措施中,嗅到了新计划经济的味道,以及对于人身财产安全的潜在威胁等等。一些企业家产生了对于未来经济基本面、政策面的过度忧虑,失去了继续经营的信心,感到背负的企业不是果实,而是包袱,于是主动退出了实体经济。

现代管理学之父德鲁克曾说,“企业家精神不仅是经济和技术的,也是文化的和心理的。”一个国家,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的成绩离不开企业家精神,一个城市,深圳从一个小渔村脱变为今天的大都市,也离不开企业家的冲锋陷阵。在中国,民营中小企业贡献了70%以上的技术创新,如果企业家没有了信心,微观经济没有了活力,创新的源泉从何而来?

关于产业预测:工业化列车一去不会再返

四十年前,传统制造业产业链的生产和加工环节开始向中国转移,大批农民工进城,服装厂、玩具店、皮具箱包等一个个工厂车间里,排坐着密密麻麻的蓝领工人,每天超负荷工作,一个月只需要千元左右的工资,巨大的人口红利使得越来越多的全球产品贴上了“中国制造”的标签。

四十年后,当我们还在反思如何改变劳动密集型产业,摆脱消耗资源、污染环境的粗放型产业时,其实“世界工厂”已经开始逐渐向越南、马来西亚、柬埔寨等国家迁移的趋势。就算我们不反思,传统制造业也已经在开始离我们而去。

在这四十年里,中国经济结构显然是不平衡的,人口的红利更多的体现在东部地区,尤其是沿海城市的发展,但中部和西部很多地区还相对滞后。中部和西部的工业化进程显然还没有完成,产业纵深还有较大差距,基础设施建设还有不少潜力,但是它们能够与越南、马来西亚等地区竞争,承接下我国东部地区产业转移的接力棒,中部崛起和西部大开发能复写东部昨日的辉煌吗?

从需求来看,传统工业的列车已经开到了巅峰,未来再向上冲刺的空间已经非常有限了。当人们吃饭的需求满足以后,农业的总量就停滞在那里了;当对汽车、电视机的消费需求满足得差不多的时候,工业产品的增长也就到了极限了。当增量到了极限,但各个要素的生产成本反而在上升的时候,传统工业未来的增长空间就被压缩了。

从供给要素来看,传统产业的列车没有办法再开倒车,其中人贵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原材料具有一定的属地特点,但是劳动力在中国是一个全流通的大市场,各地区工资水平还有差异,但是整体用工成本已经水涨船高。越南、柬埔寨等这些国家,人均成本千元左右,而中国,外卖小哥的月收入都逾万元,更何况是还有一定技能型的制造业工人?日常用品的平均单价在千元左右的制造业来说,要何等的商品单价、何等的高附加值、何等的规模经济才能消化万元/人/月的成本?人工成本是不可逆的,中国经济的列车已经走过了工业化的站点,没有来得及上车的“乘客”,只能等待下一班列车,也许是互联网+、也许是人工智能+、也许是知识产业、信息产业、文化娱乐产业或者高端服务业。

2018年阿里达摩院发布了十大科技趋势,包括智能城市、语音AI、AI专用芯片、图神经网络系统、计算体系结构、5G数字身份、自动驾驶、区块链、数据安全,这些看起来有些遥远的技术名字,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渗透到人们工作和生活的各个角落。

中国能否稳定在一个相对成熟经济体的增速水平?

在成功复制了三次工业革命之后,2010年以来中国经济的供给结构已经趋于成熟、老化。原来先后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纺织和服装业、钢铁、冶金、煤炭开采业、铁路运输行业、汽车制造行业、机械制造业、家电行业、石油、化工、电力,以及贯穿于中国城镇化进程始终的房地产、建筑、建材行业等,都进入了供给成熟或老化阶段,不同程度上都出现了产能过剩和产品过剩问题,给经济带来了一定的下行压力。

部分传统制造业已经开始转型,比如从传统汽车生产向新能源汽车转型,从服装加工向品牌服饰转型,从普通钢铁冶炼向特种钢材研发转型,从传统机械生产向精密仪器制造业转型的等等,但星星之火仍未形成燎原之势。新兴产业,如5G、共享经济、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精密制造等也已经显示出高速增长态势。但从体量上和传统制造业还存在一定的差距,不能对整体经济增长产生决定性作用,尚不足带动中国经济进入上行周期。

中国正处于从供给老化向供给扩张转换的关键时期。新供给的形成和扩张往往是一个“破坏性创造”的过程,不可避免地会对老化供给形成冲击。在这个问题上,日本的教训值得高度重视。在上一轮供给扩张周期中,以汽车、家电和半导体为代表的供给扩张行业,给日本带来了长达30年的经济上升周期。但是在互联网等新技术、新产业发展起来时,日本未能及时引导要素进入新供给形成领域,导致日本经济长期依赖汽车、家电等老化供给,经济增长难以走出供给老化阶段,目前夏普、东芝等老化供给的代表性企业已经纷纷陷入经营困境,日本经济面临着更加困难的前景。

中国在新旧动能转换的阶段,如果不能为新供给扩张提供良好的政策环境,打破传统产业的利益格局和阻挠,可能会影响新供给扩张的进度。反之,及时引导要素从供给老化的产业向新供给形成与扩张的产业转移,营造良好的法治环境、政策环境、金融环境和市场环境,大力培育新供给,中国经济则有望企稳,维持在一个相对成熟经济体的增速水平。

(作者系万博新经济研究院副院长,经济观察报宏观经济研究院特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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