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国吾民】廖智:被地震夺去双腿的舞者,却因假肢邂逅了爱情

钱玉娟2019-09-26 18:58

经济观察报 记者 钱玉娟 “双腿离开我,独自去流浪了。”在汶川地震过去11年后,见到廖智,她会笑着如此形容自己。

如今鲜少置身于镁光灯下的廖智,过着相夫教子的全职太太生活。丈夫Charles是一位美籍华裔假肢技师,也负责着廖智的“双腿”。如今他们已是儿女绕双膝。

以Charles的工作为重,廖智陪伴其右。他们一家人从上海到重庆,又从重庆回归上海,就在记者联系到廖智时,她离沪搬至北京也就月余。

一个星期二的上午,送女儿上学后,廖智应约出现在家附近的咖啡厅里。她娇小的身材着一件蓝色碎花连衣裙,随意扎起的马尾显得很轻盈,她朝记者挥手走来,于对面坐下。暴露在外的“钢柱”假肢,引得周围的人不时把目光投射过来。

廖智

廖智对自己的假肢从无顾忌,有时会将视频分享在社交媒体上。有网友留言建议她穿条长裤,别露出腿来吓着孩子。“这是我作为一个独立有尊严的人的自由。”廖智正视自己身体的残缺,但她更认为,“这不影响我生气勃勃地活着”。

廖智的语速极快。她不希望与“灾民”,这样怜悯式的标签永远绑定在一起,“我想要证明自己是有独立价值的,不是寄托于灾难带给我的,而是让大家看到我自己的长处在哪里。”

谈及当下的状态,“女儿、妻子、妈妈”多个角色集于一身的廖智,更容易找到与更多残疾人朋友的共通之处,她希望自己能为残健共融多做些事情。

 

活着

廖智不会主动提起那些伤痛的过往,直到记者问起有关地震的事,她没有拒绝,也愿意分享。

2008年5月12日,家在四川省绵竹市汉旺镇的廖智,与彼时十个月大的女儿还有婆婆待在家里。下午2点28分,地震突如其来,一切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被埋在废墟下近30个小时的廖智,期间相继与女儿和婆婆天人一方,“如果不是我爸在外面一直坚持陪着我,我可能真得就放弃了。”廖智没办法丢下爸爸走掉,她甚至在废墟中接受了“一个很活生生的关于生命的教育”。

当她在5月13日傍晚被救出时,成为那栋楼里唯一的幸存者。但痛苦的抉择接踵而至。由于房屋坍塌时伤到了廖智的腿部,被埋的30个小时里,组织已经坏死,医生告诉她,若不立即截肢,坏死组织产生的各种毒素会进入心脏及循环系统,危及生命。

“要想保命就得截肢。”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选择无需纠结。可在地震发生之前,廖智是一名舞蹈老师,还与朋友联合办了一个舞蹈学校,截肢,无异于为廖智的人生梦想割了一刀,以后不能正常走路,更无法再跳舞。

“害怕。”廖智坦陈,但现实又让她出人意料地冷静,没等父亲赶来医院,她自己就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手术后的廖智,身体虚弱,本就娇小的她,体重不过50斤。“没了腿,也不是废人啊,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廖智会坐在病床上,开解过来找她哭诉的病友,她还会坐在轮椅上模仿周星驰电影里的桥段,总能逗得周围病友们哈哈大笑。

地震前就发现丈夫出轨的廖智,地震后又独自承担着女儿和婆婆离开的伤痛,丈夫却鲜少露面,这让廖智决定离婚。“当别人越看不起我时,我越要活出个样子,还要证明比他们强。”

“鼓舞”

截肢后的廖智,会在病床上努力尝试站起来,可那股难忍的疼痛,让她对未来有过不安。可就是术后一星期,在等待二次手术的她见到了导演任虹霖。

机会,就这样悄然而至。

当时第58届世界小姐重庆赛区总决赛正在筹备举行,任虹霖来医院探望伤员,听人说起开朗的廖智,与她见面后,“任导问我愿不愿意表演一个开场舞蹈”,廖智心想,“如果能完成,会有更多的人看到我,我就还可以继续跳舞。”

于是,她不顾父母的反对,从艰难的跪姿开始了每天的训练。导演组为廖智定制了一个可支撑她在上面舞蹈的大鼓,就这样,她每天缠着绷带,在母亲的陪伴下到文化馆排练,“每次换药都得耗时两个多小时,那时的汗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身体的痛被廖智咬牙挺了过去。

在截肢手术整整两个月后,2008年7月14日,着一身红衣“跪”在大鼓上的廖智,敲起鼓槌,挥动绸带,奋力起舞。台下的观众全程站立观看,结束时甚至热泪盈眶,并报以掌声雷动。

在这段被命名为《鼓舞》的舞蹈中,这位失去双腿后仍用毅力舞动人生的美丽老师,在举国上下众志成城,抗震救灾的当时,鼓舞了太多人。廖智的名字也随即传遍大江南北。

之后,廖智频频接到电视台的演出邀请。2008年9月出院后,为了贴补家用,同时让自己不被残缺“打倒”,廖智开始接演出和广告拍摄,“有时哪怕只包吃包住、包机票,有机会,我就奔过去做。”她回忆到,有一次熬了几个通宵拍广告,“最后要拍摄一个躺着的镜头,我竟然会累到睡着了”。

于很多人而言,地震像一块伤疤,结痂了太多生死离别的痛苦记忆,虽不愿想起,却又未曾忘记。而廖智在经历过后反倒变得坚强了,她说,“地震让我获得了一次身体和心灵的苏醒。”她说,人生观重建了。

2013年4月,在四川雅安发生地震时,廖智不顾当地的恶劣环境,前往灾区志愿救灾,戴着假肢在废墟中搭帐篷,为受灾群众送衣送粮。此外,她还在老家的小学做义工,教孩子们跳舞唱歌,帮助那种肢体有残疾的孩子去融入他们所在的班级。

“我就是希望每一个残疾人都像我一样,不是把自己关在一个狭隘的空间里怨天怨地,而是傻乎乎地乐着往前走”,廖智如是说。

希望

曾经的婚姻经历,加上遭遇地震后的自我认知重建,让她期待遇到一个能和自己灵魂发生碰撞的人。

2013年5月的一天,为了解决穿着假肢跳舞的一些问题,廖智找到了一家冰岛假肢公司在上海的分部咨询,当时接待她的便是高大又稳重的Charles。

回忆起当时,因为参加《舞动我人生》获得亚军,电视台专门过去跟拍她,“我光顾着和电视台记者沟通,都没注意到Charles。”廖智只记得,在不久之后的一次演讲后,Charles站在台下冲她挥手,“只觉得眼熟”,走近介绍之后,廖智才算认识了自己的假肢技师。

假肢,让文化背景、人生经历完全不同的两人相遇了。2014年,廖智与Charles组建起了自己的小家,也相继迎来了宝贝女儿和儿子。

让廖智倍加感恩的是,Charles为她做的假肢,即便在孕期也从未有不适的问题发生,“生产前一天,我还能出去逛街。”在她看来,Charles是一个负责任的假肢技师。

“他看到太多失去肢体又生活坎坷的人,觉得假肢足以改变一个残疾人的命运。”她说,Charles的理想就是通过他的一双手研发产品,帮助残疾人步入正常的生活轨道,“给患者做假肢调整,每次他都会跪在地上去调,调到满意为止”。

不仅认可Charles,廖智在恋爱后还更加在意别人的眼光,与Charles约会,她会很刻意地穿衣服,把假肢遮盖住。看到这些,Charles会拦阻她,“没有腿要戴假肢,和我视力不好戴眼镜,其他人耳力不好要戴助听器是一样的,kate(廖智的英文名字)很美丽。”走在路上,Charles都会把廖智搂在怀里,疼爱与理解,让廖智渐渐卸下了心里的负担。

“残疾人都渴望被尊重、被欣赏、被认可。”在廖智看来,社会除了通过无障碍通道等基础设施去保障残疾人群体外,“残疾人并没有想象地那么脆弱”,她表示,大家面对残疾人,既不需要眼神刻意躲避,“相视点头微笑,坦诚自然就好”。

前段时间,廖智坐动车去重庆,到站下车后就有几个小孩围上来,问她,“阿姨,你的腿怎么了?”之后有家长追过来批评孩子没礼貌,反倒是廖智的举动既教育了家长们,又让孩子们感到兴奋。

“阿姨是机器人。”廖智还跳了一段机械舞,并模仿机器人的状态与孩子们握手再见,小朋友喊着“我见到真正的机器人了”,欢快地离开了。

廖智说,健全人和残疾人双方虽然身体上有差异,但都需要正面的教育。当然,残疾群体的自我认知也需要改变。她希望残疾群体可以放下顾虑,“戴着假肢,也能穿短裤短裙自在地走在街上。”

“我计划开一个工作室,为残健共融做点事情。”廖智说,在走出了失去双腿的迷茫之后,她才懂得,“只有希望是比恐惧具有更强大的力量。”而她的希望一直都是,随处都可以看到不同身体残疾的人,大家一起光鲜靓丽地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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