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国吾民】方光:不向生活妥协的80后生意人

张晓晖2019-09-27 16:05

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晓晖 “光落在你脸上,可爱一如往常……”每当陈粒唱起《光》这首歌,我就开始想念我的高中同学——方光,我通常称他为光。

此刻,他正在上海的郊区,挺起中年发福的肚腩,开着一家叫做“南北风味”路边餐馆,他笑嘻嘻地对我说,这是上海最NB的馆子。

方光是我高中时代的同学兼同桌。

 

 

他来自浙江生意人的典型家庭,非独生子女,上有个姐姐;家里做生意开了家工厂,殷实富裕。

二十年前,在我们那个浙中小城,少年之间在一起闲谈聊天,如果说自己家里是办厂的,同伴往往会投来羡慕的眼神。浙江人是改革开放的排头兵,90年代末就出现了一大批中小企业主,光的父母是其中之一,勤劳俭朴,拥有着浙江生意人的优秀品质。

高中三年时间过得很快,那时我们都处于懵懵懂懂的年纪,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社会复杂,只觉得时间太漫长,未来大有可期。2000年读大学,我去了重庆,光去了宁波,从此东西各守一方。

子承父业是多数浙江生意人的命运,光也没有例外。

2004年,在我们多数同学大学刚刚毕业,踏入社会开始寻找工作的时候,光继承他家的生意,新设了一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工厂——永康市光大金属制品厂,主要经营各类金属制品,比如货架之类的常用品。

在我们对汽车只能是奢望的时候,光已经开上了奔驰,当然也还有面包车和厂里的货车。每当我们同学聚会的时候,光就开着他厂里装工人的面包车来载我们去KTV唱歌,光的车技很溜,转向、挂挡、倒车一气呵成,一看就是个老司机。

大约在2010年到2011年的光景,经人介绍,光遇到了他喜欢的姑娘,结婚生了个女儿。

这两年,中国经济仍然保持高速发展,尤其是一线城市里的互联网公司。对我们这个处于浙中盆地的小城而言,互联网公司都在杭州或者上海。

光仍然守着他的光大金属制品厂,总有朋友找光借钱,只要手头宽裕,光都会几万、几十万地借给他们。

然而好景不长,光的金属制品厂由于涉及电镀,存在污染,各种费用和税收负担日益加重,就算把电镀这块业务外包出去,光的金属制品厂也日渐衰弱。

2010年,由于企业难做,光的家族做了决定,把企业西迁至四川蓬溪,在四川,光的父亲开了一家金属制品工厂,主要做金属防盗门也兼做其他业务。

光景好的时候,浙江民间借贷盛行;近两年的时候,民间跑路盛行。光放出去的民间借贷,很多收不回来,企业又缺周转资金,很快,光大金属制品厂就撑不住了。

2015年的夏天,他开着一辆桑塔纳,带着媳妇来重庆找我吃鱼。“生意不好做,厂子搬到四川也没有想象中好做。”光对我叹气,说到女儿的时候又开始两眼放光,“在四川读幼儿园,四川话都会讲了。”

听到光说在成都买房的时候,我挺高兴,这下可以在祖国的大西南经常聚一聚了,家乡的生意不好做,随它去吧。

对光言,离开家乡的异地生活难不倒他,只要这片土地拥有足够的养分。

我们的故乡——小县城永康,主要产业是五金,临近还有会做木工和建筑的东阳;会做小商品的义乌。东阳和义乌都冒出了很多优秀的商人,永康也不例外,但最多的那一个群体,还是像光这种一年营收只有几百万,做个小生意企业主。

我问光,永康的厂房怎么办?工厂是不是停了?他说是停工了,只要没有被债权人起诉到法院,永康的厂房都拿来租,租出去一年也有几十万。

至于四川,四川挺好的,老婆孩子都过来了,光一副大有在四川安家的架势,那时微信刚刚兴起,朋友圈里一天到晚看见光不是晒娃就是晒他的工厂和员工。

生意难做,生活却要继续。

2017年8月,嘉陵江涨水,光坐着火车来四川,然后又来重庆找我玩耍。在嘉陵江北碚的金刚碑河段,那里有成片的礁石,大水没过堤岸,光穿着救生衣坐在岸边,我们把脚泡在冰凉的江水里。

我问他准备干点什么?他说他不知道,四川这边的厂子也不好做,老婆孩子不习惯四川的生活,又回了小城永康。“有一单做一单呗。”他站在礁石上,拿起手机对着自己光亮的肚皮自拍。

我看他心情落寞,估计生意不好,就没有怎么问他。后来我才知道,本来还能够出租得一点租金收入的永康厂房,已被法院收去放到淘宝网上公开拍卖。

四川的工厂没有见到很好效益,加之父亲在管,插不上手,他现在做生意都是有一单接一单,接到一单就找代工厂,然后中间赚个差价。

因为漂泊,家人又无法长期在身边,最想念的是他刚念小学的女儿。

生意好的时候,围着光转的好些朋友慢慢的都消失了,从奔驰到桑塔纳再到货车最后无车可开,我想一般的富二代可能无法忍受这样的落差,但光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我们一边包着饺子一边聊天,光说他家有个远亲在青海做虫草生意,准备去收虫草。我笑话他,就你这胖子还想爬高原雪山?

本来我以为他开玩笑,结果他真就去了。就像打不败的小强,不久之后,我的朋友圈里传来光在高原雪山挖虫草的照片,至于虫草生意好做不好做,我完全是外行,光也完全是外行。

拜光所赐,那段时间我增长了很多虫草知识,什么虫草成色好?怎么用最好吃?什么时间收购最合适?怎么忽悠别人买你家的虫草。

很难想象一个在浙江小城做五金的年轻人,突然跑到青藏高原挖虫草,机缘凑巧成就了很多人,但平凡者总归属于大多数。

又过一年。

2018年4月,光从西安来重庆找我玩耍,我问他还做虫草吗?他说没有了。他说他过的是无拘无束的日子,有一单生意就做一单生意。货架可以上门去安装,健身器材可以货到再收款,至于门和锁,那就更专业,你想要什么尺寸,光说他都可以给你量身定制。

我们那个小城里的人都很有意思,但凡小城能够生产的物件,总会有人跑来帮助你做代理,帮助你销售,大到众泰那款长得像保时捷的汽车,小到一个保温杯、一把铁锹、一扇门、一挂锁。

外地人叫永康人都叫永康“鬼”,“鬼”在我们那里的土话大概是诡计多端的意思,意味着你们这个群体在经商的时候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点子和主意。当然,贬义褒义各占一半吧。

照例请光吃鱼,生在江边长在江边当然是吃鱼。

席间,光突然听说我生日要到了,放下筷子开始去研究门,我说你研究我家的大门干什么呢?光笑嘻嘻地说要送我一挂指纹智能锁,我说我不会安,光说没事,照着说明书就会。

只见他打了一通电话,两三天之后,果然有人给我发来一挂锁,那锁身锁舌锁芯竟然和我家大门分毫不差,没几分钟,我就把指纹锁给安好在大门上,心里暗想,光果然是个奇才,这奇才可惜了,现在还不知道去干点什么。

指纹锁一别,已到2019年。

只是在微信上,我得知光去了上海,令人意外的是,这次光没有去安货架做门或者收虫草,他在上海的青浦区开了一家叫做“南北风味”的馆子,请了一个大厨。虽然他自己长得就很像大厨。

这次又出乎我的意外,昔日的高中富二代,在上海郊区开起了路边餐馆,主营快餐。

暑假,光的女儿到上海,他痛痛快快地陪着宝贝女儿玩了三天三夜,迪士尼和东方明珠塔,上海真是个好地方。

微信里,光很活跃,极爱说话,现实中,他却是一个腼腆的胖子。

除了我,很少有人会对他的故事感兴趣,光的故事太普通太寻常,十几年的生意过来有赚有赔,到现在还是赔的多。

从富有到贫穷,从金属制品到虫草生意再到餐饮行业,跨度之大,地域之广,能屈能伸至此。我知道光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没有告诉我,但光可能是我见到过最为不向生活妥协的生意人。

马上国庆了,我问光出去玩不?他说国庆生意好,不出去了。

我又问他,以后就打算一直在上海开餐馆吗?他想了想,答非所问的给我说了一段话:“生活总是充满波折,就像生意,不是每个地方都好做一样。我希望国家能够不断给我们提供各种各样的机会,实现一个平凡人自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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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市场部记者
从事新闻行业超过12年,专注于时政、公司新闻报道,擅长采访、调查、取证和突破。2006年起在经济观察报华东新闻中心(上海)工作,2008年派驻重庆,负责西南地区新闻报道。常驻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