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瞻:中国与世界经济态势

王永利2019-12-14 10:32

王永利/文 一个世界经济更加低迷、世界局势更加复杂的十年正在扑面而来……

也许可以用“远未走出危机阴影”、政策资源消耗贻尽、“负利率”政策盛行,全球债务规模突破250万亿美元……”等关键词描述即将过去的21世纪第二个十年。以2020年为起点的新十年(New Decade)即将开始;我们可以用什么关键词汇去勾划与眺望?其支撑逻辑又是什么?

这辆交织着“地缘矛盾、贸易摩擦、逆全球化”风险的世界经济“列车”,正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轨道上负重前行;尽管我们面临诸如财政收入、货币投放、净存款逆转、人口增长拐点之剧变,但基于国力、宏观政策空间、国家战略布局等要素,中国可能仍是无出其右的世界经济“火车头”。

未来已来!在新的十年,世界经济与中国经济将如何变化与表现?

更加低迷与复杂的十年

以史为鉴,抚今追昔。三大层面的“断裂”正在“撕裂”世界旧格局,被透支的“未来”世界是否还有“未来”……

一、危机后十年,世界经济远未走出危机阴影

刚刚过去的十年,是以全面应对全球金融危机开启的。

2007年中,美国爆发严重的“次贷危机”,作为全球金融交易市场,美国次贷危机将很多国家的金融机构卷入其中,对全球金融市场的稳定构成严重威胁,迫使主要经济体联合采取救市举措,进入2008年一季度危机一度明显缓和。但由于大量资本从美国外流,美国房地产价格依然走低,最后将多家大型金融机构,特别是投资银行拖入困境,到9月份,著名投行雷曼兄弟倒闭、美林公司被接管,引爆美国全面金融危机,进而演化成人们普遍认为可能与1929-1933年“大萧条”相提并论的“百年一遇”的大危机。这推动主要经济体迅速形成20国集团(G20)高峰会议组织,并从2009年开始采取力度空前的联合救市运动,包括大幅度降低基准利率乃至实施“负利率”政策、大规模扩大政府开支与基础设施建设、实施非传统的“量化宽松”货币政策等。

在主要经济体大规模救市之下,急速恶化的全球金融危机得以缓解,其冲击得到抑制,并没有出现一开始人们担心的“百年一遇大危机”的可怕状况。

在刚刚过去的十年,世界经济可以说是“整体低迷、此起彼伏”。

最初,大量资本从美国等国际金融中心外流,并大量涌入中国等人口或能源集中的发展中国家,推动其经济增长速度明显高于发达国家,甚至不少人认为,金砖五国等新兴经济体的发展正在与美国等发达国家脱钩。而美国等发达经济体经济增长进一步低迷,迫使其相继推出力度空前的“量化宽松”货币政策。但由于全球范围内产能过剩、有效需求不足的问题不断显现,国际投资和贸易受到抑制,到2014年,矿产、能源等大宗商品价格大幅度下跌,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普遍受挫,大量资本持续年开始回流美国等发达国家,推动美国经济增长明显回暖,发达国家相继停止实施“量化宽松”货币政策,而发展中国家则不得不加大经济刺激力度。

在大量资本从发展中国家流入美国等发达国家,特别是进入金融市场,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由增转降的同时,美国等发达国家经济增长逐渐回暖,股指再创新高,但全球经济总体上依然是“整体低迷、此起彼伏”,而且,由于原本危机的根源就是产能与流动性过剩,但大规模救市与持续的经济刺激依然在扩大货币和产能投入,结果不仅原有的危机根源没有消除,反而又使危机隐患更加聚集。

进入2019年之后,主要经济体经济增长动能普遍疲软,逆全球化贸易保护势头加强,地缘政治矛盾激化,通缩压力仍在延续,世界经济增长下行压力再次加强,但是,可用的政策资源已经消耗殆尽,越来越多的国家央行实施“负利率”政策,刺激社会扩大负债以扩大投资和消费,抑制持续的通货紧缩。据国际金融协会(IIF)的报告,到2019年6月末,全世界债务规模已经突破250万亿美元,全球政府主权债务已达到70万亿美元,比十年前翻了一番。其中,中美两国占当年新增债务的60%以上。另外,全球负收益率债券已超过17万亿美元,且仍在增长;美国国债已突破23万亿美元,且长短期收益率倒挂明显。这都创下惊人的历史记录,并使得经济增长预期在2019年明显下降。

IMF在10月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报告中,将2019年全球经济增速预期降低到3%,创下金融危机后的最低点。现在,世界经济似乎已迎来金融危机爆发后新的至暗时刻,再次爆发更严峻的金融危机乃至经济危机的威胁,已经不能不让人深感压力了!

可以说,危机后第一个10年,尽管主要经济体采取了力度空前的救市运动和经济刺激,世界经济并没有摆脱危机,反而使危机的风险更加严峻了!

这验证了笔者在2011年将金融危机放在全球化大背景下进行深入分析后得出的结论:“世界走过头了,危机远未结束!”

二、逆全球化给世界经济和政治带来的挑战刚刚开启

从世界经济增长的动力基础而言,有两大动力是不可或缺的:

即“科技进步与发明创造”,不断提高生产效率,扩大社会供给;其次是“新的市场洼地开发,扩大生产要素供应和产成品销售需求”。这两大动力又是相互影响、密切关联的。其中一个重要的表现就是“经济全球化”发展。

全球化推动人类劳动和文明成果在更大的范围内交流共享,促进更大范围内的社会分工合作与集约化、专业化发展,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方向和重大成果。

其中,世界人口最大,但曾经与世界严重隔绝、经济规模严重萎缩、生活水平非常低下的中国实施改革开放之后,特别是2001年正式加入WTO,深刻融入全球化大潮之后,人口的快速增长、资源的大量开发、吸引国际资本和产能大量涌入,推动经济社会高速发展,也推动经济全球化发展达到一个新的历史高峰。

但是,与经济全球化发展不相适应的是,全球化治理远未跟上。特别是在苏联解体,美国一极独大的情况下,联合国的作用发挥受到极大制约,资本与产能的大规模跨境流动与世界各国独立的货币税收政策不协调,大资本、大财团不断将注册地转入低税收、松监管的国家或地区,也不断迫使高税收、严监管国家不得不降低税收、放松监管,使占用全球资源最多的企业或个人,反而对社会的贡献越来越低,国家转移支付的能力不断削弱,推动社会贫富差距不断拉大。

同时,由于信息不充分、不对称的客观存在,大规模的资本与产能转移,也不可避免地产生大规模的产能与流动性过剩,并因此引发大大小小的金融危机或经济危机,而危机爆发后,受到冲击的国家势必都要实施救市或刺激行动,局部缓解危机冲击,但世界整体上却在不断积累更大的危机隐患。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已经暴露出全球性产能和流动性过剩问题非常严重了,但是,大规模救市和持续不断的经济刺激之后,尽管阶段性抑制了金融危机的巨大冲击,但又积累了更大的危机隐患。

放眼全球,可以说,全球化已经带动世界总体上走过头了,人们已经过度透支未来,社会负债率或杠杆率、地球资源消耗与环境承受度等已经难以支撑继续大规模扩张,世界人口增长随之面临瓶颈。现在,已经很难找到像中国一样具有巨大发展潜力的市场洼地,可以大规模转移产能和资本,带动世界经济摆脱困境,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了。世界范围内产能过剩、有效需求不足的状况将长期存在、很难消除,即使是有新的技术革命、新的产业爆发,也只能淘汰旧的技术和产业,难以带动世界经济快速发展,世界经济已经走过了“包容增长”阶段,转而进入“零和游戏”状态。这就使主要经济体之间的分工合作被相互竞争所取代,国家之间的地缘矛盾不断加剧,中国的崛起正在打破原有的平衡,世界经济和政治格局开始剧烈变化,正在开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序幕。

二次大战之后,全球化发展逐渐形成了美国高高在上、独霸天下,然后是发达国家、中等收入国家、发展中国家和落后国家由上至下呈金字塔式的世界权力格局,以及有的国家聚焦于高科技和高端研发及高消费,有的国家聚焦于原材料、矿产和能源供应,有的国家聚焦于产品加工和出口为主要特征的国际分工格局。

其中,美国、英国等发达国家,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大力推动全球化发展,本国聚焦于高科技、军工、金融等高附加值领域,将普通加工业大量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利用发展中国家廉价的资源、劳动力和环境保护等,降低产品价格,进而大量进口以降低本国生活和生产成本,减少资源消耗和环境破坏,提升生活品质,并大幅度降低税收,削弱工会影响力,吸引高端人才和资本进入,维持其世界领先的科技和研发能力,并通过高科技和研发能力获取全球范围内的高回报以及领先的国际地位。

但是,全球化的发展使这种格局受到越来越大的冲击。

一方面,随着全球化发展,资源、劳动力与环境保护的成本不断提高,发达国家进口商品的价格和实际生活成本随之提高,但进入90年代之后,广大蓝领工人的工资水平基本上没有提高,中产阶级的资产规模进入21世纪甚至还出现萎缩态势,大幅度减税后国家转移支付能力有限,社会贫富差距越拉越大,二战之后形成的中产阶级占大头的“椭圆形”社会结构受到难以遏制的毁灭性冲击。

另一方面,中国改革开放,特别是加入WTO之后,依托其巨大的人口、吃苦耐劳的干劲、追求上进的精神、庞大的市场和巨大的发展空间等,工业化、城市化、信息化不断加快发展,已经形成全世界最为完整的工业体系和最大的制造业基地,推动劳动力素质和科研能力不断提高。

其在2015年5月发布的《中国制造2025》战略规划中,更是提出“到新中国成立一百年时,把我国建设成为引领世界制造业发展的制造强国。”“制造业主要领域具有创新引领能力和明显竞争优势,建成全球领先的技术体系和产业体系。” 2017年10月中共十九大明确提出,到本世纪中叶,要“成为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领先的国家”。这就对美国的世界领袖地位构成巨大挑战。由此,美国在2018年伊始,即发起主要是针对中国的贸易战,加强贸易保护和单边主义,积极推行制造业回归的再工业化战略,明确提出和竭力维护“美国优先”。全球化发展和国际关系因此受到巨大冲击。

可以说,以美国发起贸易战为源头引发的国际关系及世界格局变化才刚刚开始,真正的挑战应该在下一个十年才会充分暴露。

三、“三个重大变化”没有得到充分认知和足够准备

深刻反思危机爆发十年来的历程不难发现,这其中很多重大变化超出人们的想象,没有得到世界领袖和政经领域专家学者的充分认知和足够准备。其中,至少包括以下三大变化:

A. 社会主要矛盾从“供给不足”转变为“需求不足”。

人类社会长期存在的主要矛盾,是“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与落后生产力的矛盾”,即供给不足一直是问题的主要方面。即使出现局部的阶段性的供过于求,甚至引发大大小小的金融危机或经济危机,也往往可以通过对外扩张,拓展新的市场、寻找新的需求加以解决,所以,“提高生产效率、扩大社会供给”一直是经济管理的主攻方向。

但全球金融危机爆发,意味着全球化阶段性高峰已过,新的增长潜力足够大的经济洼地难以发现和很快培育起来,全球性整体“产能过剩、需求不足”的状况将在很长时间内难以消除,这样,社会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已经从“供给不足”转化为“需求不足”。这将对长期以来一直奉行的宏观经济理论和调控政策产生极其深刻的冲击!

B.宏观政策面对的主要挑战从“通货膨胀”转变为“通货紧缩”。

在产能和流动性过剩、有效需求不足,经济下行压力加大的情况下,各国政府往往习惯性地采取刺激政策,扩大货币和产能投放。但这却进一步增强了产能和流动性过剩,在增强金融性资产泡沫的同时,一般性消费物价总指数反而持续低迷下沉,从而产生一个颠覆传统理论和认知的结果:

流动性泛滥带来的不是恶性通货膨胀,而是难以化解的持续通货紧缩,即“流动性泛滥下的通货紧缩”!

必须看到,面对需求不足和持续的通货紧缩,扩张性货币政策的功能将趋于失效,必须配合积极的财政政策共同发力。但财政(政府)与央行的配合又必须把握好“度”,不能追求不切实际的高增长而过度扩大产能和流动性投放。

C. 世界格局剧烈变化,“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已经开启

很多人曾经认为,苏联解体后形成的以美国为首的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将长时间保持下去,很难发生改变,甚至有人因此发出美国社会制度将成为“人类社会的终结”的喊声。

但这种看法低估了全球化发展和中国改革开放的深刻影响。中国改革开放走出了一条既不同于苏联模式,也不同于美国模式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可以说形成了真正有世界影响力的“第三条路”(The Third Way)!

现在,中国已经提出了到本世纪中叶要成为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领先国家的宏伟目标,这是否会推动世界格局剧烈变化?从而迎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当然,世界格局的剧烈变化,也必将引发极其激烈的国际矛盾,甚至难以逃避“修昔底德陷阱”!

回顾上个世纪上半叶,两次世界大战、一次全球性“大萧条”仍让人记忆犹新。其中,两次世界大战都是从欧洲爆发的,但根源却与美国的崛起打破了原有世界格局的平衡,激化了原有列强之间的矛盾密不可分。

现在,中国的崛起将再次打破原有世界格局的平衡,可能会激化国际矛盾,对此必须有足够的认知、高度的重视和充分的准备。

当然,全球化的发展,已经使得中美两国乃至主要经济体之间利益高度融合,远不像当年美苏之间相互隔绝,缺乏利益联系,再加上当今主要国家的武器已经是毁灭性的,两次世界大战的残酷性仍让人挥之不去,所以,再次爆发世界大战的可能性大大减弱。但这并不能完全消除出现不可预知之失控局面的发生,全世界有必要做好抑制和应对最坏可能的准备。

或许,世界格局剧烈变化刚刚开启,接下来的十年才更具挑战性!世界各国该如何正确认识和准确把握全球化发展趋势与世界格局变化的发展方向?是否应该摒弃霸凌主义和单边主义,顺应世界多极化发展潮流,切实深化自我变革,积极参与“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共同打造“共商、共建、共享”的美好世界?尽管这任重道远。

中国前景与挑战

物竞天择,历史将选择中国?中国亦将面对更大挑战,但可能又是最具发展潜力、让人充满期望的国家。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

为应对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和1998年南方大水冲击,1999年中国全面深化住房体制改革、教育体制和医疗体制改革(“三大改革”),积极引进民间资本和国际资本推动其产业化发展,推动国家资源变收入、收入加投资、投资加杠杆,带动中国经济从2000年开始明显止跌回升(增速从1998年的7.67%上升到2000年的8.49%)。而恰恰在2000年美国纳斯达克崩盘、网络泡沫破灭,对美国经济带来严重冲击,美国作为世界经济的火车头熄火,世界经济增长急需新的增长点。此时的中国成为不二的选择。

正是在世界经济格局深刻变化,世界经济增长急需中国拉动的情况下,中国在持续争取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13年之后,终于在2001年12月11日正式加入WTO,推动中国进一步深化改革开放,吸引国际资本和产能大量流入,推动中国经济迎来十多年高速发展黄金期,也为世界经济增长做出了巨大贡献,成为世界经济增长新的火车头。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国迅速调整宏观政策取向,很快推出大规模经济刺激计划,在主要经济体中率先止跌回升,在2010年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国际影响力大幅度提升。

但受困于全球产能过剩、有效需求不足的影响,中国经济从2011年四季度开始下行压力不断加大,2012年经济增速从上一年的9.55%,陡然下降到7.86%,直接穿过“8”字头进入“7”字头。2014年中央明确经济增长进入“新常态”,不再追求两位数高速增长,而要追求高质量可持续发展。到2015年,经济增速又进一步从“7”字头进入“6”字头。更重要的是,2015年中国经济发展轨迹出现了根本性结构性转变,主要表现在:

A. 财政收入结构深刻变化。从1999年开始,我国财政收入中,资源性收入所占比重不断提高,相应的,税费类收入增长压力不断减轻,各级政府税费征管有所放松、税费优惠明显增强。但从2015年开始,资源性收入增长遇到越来越大的约束,但各级政府财政支出的压力越来越大,为此,政府首先想到的就是强化税费征管,之后就只能扩大政府债务。从央行披露的数据看,2014年末存款性机构“对政府债权(净)”余额为5.5万亿元,到2018年末增长到25.14万亿元,基本上以平均每年5万亿元的速度在增长,地方政府的债务压力不断加大,而且这种格局恐怕很难扭转!

B.货币投放结构深刻变化。从1999年开始,我国货币投放的主渠道,是央行购买外汇形成外汇储备相应投放的人民币(外汇占款),1999年央行外汇占款余额为1.41万亿元,到2014年5月末,达到27.3万亿元,这成为这一时期我国货币投放最便捷的渠道。但从2014年下半年开始,央行外汇占款由升转降,2015年开始大幅度减少,到2016年末减少为21.94万亿元,比高峰期减少了5.36万亿元。到2018年末减少为21.25万亿元,比高峰期减少了6万多亿元。

央行外汇占款减少,意味着央行回笼货币、银行存款减少。但经济社会发展需要货币总量的适度增长,新增的货币投放则越来越依赖于银行贷款或购买债券。其中,2014年末银行人民币贷款和债券投资余额为96.17万亿元,到2018年末达到169.65万亿元,增加了73.48万亿元。

这样,从2015年开始,我国货币投放的主渠道就从央行外汇占款转化为银行贷款与债券投资,由此带来一系列深刻变化:央行购买外汇投放货币,不会增加社会债务规模和提高社会杠杆率,而且货币获取成本很低(主要就是外汇兑换手续费或买卖价差)。但银行贷款或债券投资投放货币,则会增加社会债务规模,提高社会杠杆率,并且货币获取成本大大提高(包括利息和手续费,直接费用和隐形费用等)。

在银行一方面因央行外汇占款减少而流失存款,一方面又要扩大贷款和债券投资的情况下,势必造成其流动性紧张,因此,央行理应配套降低法定存款准备金率以向银行输送资金。但在2015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确定推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并提出“三去一降一补”工作重点后,认为“降准”属于大水漫灌式货币政策,不符合结构性调整要求的观点占据上风,从2016年4月份开始,基本上不再实施普遍降准,而改为小范围的“定向降准”。在降准不能满足银行资金需求的情况下,央行又不得不通过各种资金拆借方式向银行投放资金,其余额从2014年末将近2.5万亿元,到2017年末突破10万亿元,2018年末达到11.15万亿元。这尽管有效满足了银行的资金需求,但却大大提高了银行的资金成本:银行缴存央行的法定存款准备金年利率为1.62%,但银行从央行拆借资金的年化利率却基本上不低于3.6%,二者存在巨额利差。银行又会努力将资金成本对外转移,由此抬高了全社会的融资成本,特别是强化了民营企业、小微企业等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再加上2015年股市震荡,股票价格大跌,以股票质押贷款融资等受到影响,使得2015年开始,社融规模增速从2014年14%以上,下降到2018年的10%以下。

C.住户部门本外币存款减去贷款后的净存款的增长态势发生逆转。住户部门净存款,2015年末达到28.26万亿元,2017年末下降到24.68万亿元,比2012年末余额都低了。2018年末进一步下降到24.55万亿元。2016年开始,住户部门杠杆率快速上升,尽管有利于当期经济增长,但却是建立在对未来经济增长、就业和收入预期乐观的基础之上,一旦出现预期逆转,将对经济增长和社会稳定产生重大影响。

D. 劳动力人口增长出现拐点。国家因此放开“全面二胎”政策,但人口增长压力不断加大。人均寿命延长,但老龄化问题也快速凸显。

以上财政收入结构、货币投放结构、住户净存款增长以及劳动力人口增长态势转变,恐怕都不是临时性、阶段性,而是结构性、趋势性的,反映出中国经济发展轨迹转型调整出现真正的拐点。

一般而言,一个国家经济经济发展轨迹调整转型,往往需要3至5年的探底摸索稳定时间。如果2015年成为中国经济调整转型的拐点,那么,2018-2020年则是中国经济调整转型探底摸索最为关键的阶段。这一时期,将是发展方式调整、新旧动能转变、各种矛盾集中迸发、各种挑战异常激烈的时期,但也是迈向新时代、确定新路径、实现新发展的关键阶段。

放在全球性产能过剩、需求不足的大环境,以及作为全球产能最为集中、进出口贸易依赖度非常高的国家,在经历过一轮远超预期的高速发展之后,毫无疑问,中国将面临更加严峻的新旧动能转换和经济增速下行的挑战,以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正式开启后异常复杂的国际环境的挑战。2019年预计GDP增长6.1%,比上一年的6.6%大幅降低(2018年经济普查后应该还会提高当年增速)。预计2020年有可能进一步探底,增速理想目标为6%,可能控制范围在5.8%—6.1%之间。

必须看到,中国依然处在工业化、城市化、信息化加快发展的过程中,依然处在难得的发展机遇期,与主要经济体相比,中国依然存在改革开放发展的巨大空间和调整余地,改革开放依然是中国经济社会保持较快发展的最重要的动力。中国已在深化改革开放方面做出具体安排,迈出实际性步伐。同时,中国依然拥有3万亿美元外国家汇储备;依然保持较高的法定存款准备金率和无风险收益率,调整余地很大;中央政府直接负债率很低、国家外债率较低等。可以肯定的是,即使中国经济增速纵向比较会有所降低,但在主要经济体中,下一个十年依然可能是最高的(与美国相比依然会高出很多)!

考虑到始于2018年初的贸易摩擦,经过3年时间,到明年局势应该比较明朗;2019年中国猪肉大幅涨价对CPI的影响,明年上半年将基本解除,为货币政策调整提供空间(2019年9月开始已启动小幅降息降准);新旧产能转换对经济增长的冲击,经过2020年之后也将趋于缓和。这样,2020年经济增长探底后,2021年经济增长有可能出现一定的反弹。由此,尽管明年经济增速可能进一步下降,但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可能比较稳定在7上下,金融市场对境外资本的吸引力可能进一步增强。

更重要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与模式,以及中国倡导和大力推动“一带一路”国际倡议、高举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旗帜,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倡导多边主义和国际关系民主化,推动全球经济治理机制变革,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治理体系等,越来越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与支持,也更加增强全国人民的“四个自信”和民族凝聚力。香港问题的爆发,也使其长期积累的深层次矛盾及其背后参与势力充分暴露,为问题的彻底解决创造了条件,为解决类似问题积累了经验。中共十九大确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新目标、新方略,以及十九届四中全会确定的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必将为中国经济社会健康发展提供坚实的制度保障。

正是放在全球化大背景和世界格局深刻变革的时代背景深入分析,笔者对中国的前景充满信心,近年来不断强调:纵观世界风云变幻,中国这边风景独好;国际格局变换、改革永无止境;改革开创新道路,开放赢得新世纪。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已经启幕,与之匹配的中国时刻是否会降临?让2030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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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利,经济学博士,深圳海王集团首席经济学家、全药网科技有限公司执行总裁。 曾任中国银行副行长、执行董事,Swift首任中国大陆董事,乐视控股高级副总裁、乐视金融CEO,中国国际期货有限公司副董事长。 对货币金融、财务会计、风险管理、外汇储备、人民币国际化、期货及衍生品、金融监管体系、互联网金融、数字币与区块链等,有深入研究,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和理论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