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姜鑫 她的心里下过雨，我却读到了一脸阳光。

若不是她突然低沉的讲述，我还以为那是别人的故事。

12月中旬的杭州，气温在冬天的怀抱里肆意的上涨到20度，然后又狠狠的回落。

“小姐姐吃章鱼小丸子吗，这家店味道很不错哟！”萧山市银隆广场的一家奶茶店里，我看到了身穿绿色休闲外套的芳。（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本文采访对象为化名）

马尾高高吊在脑后，圆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身材虽然有些微胖，面容却有着南方女孩子的娇小精致，举手投足间又散发着爽朗。这是在QQ上联系两周后与芳的第一次见面，脚上穿着的热门AJ13（AirJordan13）熊猫很快吸引了我的目光，这是芳最近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的礼物。

2002年出生，即将迎来18岁成人礼的芳正读高二，这也意味着人生的第一重考验——高考也不远了。

开朗、涉猎广泛、见解独到，是芳给我的第一印象。但深入交谈后会发现，她更是一个心思细腻而又敏感的女孩子。

了解到芳的故事，是来自于一位90后的老师，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完成了学生到老师的身份转变，芳令其印象深刻。

而芳所经历着的，无论是课业的压力，还是曲折的心路历程，无论是对于AJ鞋子的喜爱，还是晚上熄灯后关于男生的“卧谈”，都是同龄人校园生活的缩影。

芳又有些不同，经历过心灵的感冒，雨过天晴后，多了些“努力了就好”的豁达，但此时，也许有更多的同龄人还深锁情绪的孤岛。

喜欢“杂七杂八”的南方姑娘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

虚伪却又像无名之王的宝藏

当黑暗者被揭露了失败

对弱小的关怀

对强大的恭维

都早已折损于最低处……

这是芳在上完一节历史课后的感悟。对于书本上的“正面故事”,芳想起了其他典故，写下了上述随笔。

喜欢买笔记本的芳在收藏之外也不让它们“空虚”——会经常写一写随笔，随时记录自己的心曲。

采访的过程中，并没有来得及去与她探讨上面的随笔是由何触发，但其谈到读书时眼睛冒出的喜悦让人难忘。

新华书店是芳经常光顾的地方，也是其在周末摆脱课业负担最为轻松的时刻。但这样的时光，正一点点被压缩——周日上午要去补习班，下午要回到教室上自习，升入高二后，芳自己支配的时间越来越少。

与其它同学买更多的教辅类图书相比，芳形容自己买书比较“另类”，喜欢“杂七杂八”的与学习不沾边的东西，例如各地神话故事。每周的零花钱百元，每当碰到心仪的书，很容易遇到因买书“返贫”的风险，但她乐此不疲。

在房子改造的过程中，芳曾要求父母给自己建一间书屋，这一要求被欣然应允。芳略显自豪地介绍，目前已经摆了满满两架子书，几本东野圭吾小说和一本精装插图版《山海经》是书架的最新成员。

在书里，芳学会了辩证地看待世界，“书里的每一个人物都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不可能只有好或者坏形象。历史之外，更喜欢野史，喜欢文言文，也许你没有办法判断是真是假，但批注之外，可以看到更立体的历史。”

芳另外两个爱好是做饭和拼图，对此，她这样形容自己，不入饭圈和粉圈，这两个需要动手的爱好有些老干部风格。在其空间里，她曾分享自制的蛋挞图片，而这之前，芳还尝试过拔丝苹果、酸菜鱼等做法复杂的菜品。

小时候的芳，却并不是这般乖巧。

像不少小朋友一样，幼时的芳在面对上学的这件事格外调皮。杭州出生后不久，芳曾跟随父母一起到山东济宁的一座小县城做生意，芳的调皮也更多的发生在山东。

讲起自己的成长历程，芳最先谈到的是自己的顽皮：赖床到10点不去学校，不爱读书甚至到挨打，更为夸张的是，妈妈送去学校要经常换不同的路线，因为会自己记得路线偷偷跑回家。

“小时候不爱读书，爸爸生气了会打我，但是他打就打，我在那一直哭就是不去学校，吃软不吃硬”，回忆起小时候芳忍俊不禁。

情绪的跷跷板大起大落

不明白什么是乐观，明明看了那么多书，却依旧不能明白那些主人公为什么会那么乐观！然而我知道什么是假乐观。每天重复着假乐观，人着实变得虚伪了，变得萎靡而脆弱了。范仲淹笔下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片面的”，因为对于个人来说，都会有让自己快乐或者开心的事情，虽然对于本人来说，只能将悲伤藏于内心，但脸上却戴了一个名为“乐观”的面具。

成长的过程中，总伴随着各种烦恼，芳也不例外。虽然未曾亲历那段情绪波动的黑暗，但在她的随笔中仍然能读到彻骨的孤独。

芳的转变发生在小学，当时被老师任命为纪律委员，使命感与责任感使其一改往日调皮状态，不但认真上学甚至爱上读书。当小时候为不去学校而跳自行车的调皮蛋开始主动要求早去学校，成长就这样悄然发生了。

没有不良嗜好、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没有叛逆，芳成长轨迹里并未上演过太多青春电影里的桥段。

性格开朗的芳有很多朋友，亦是班里的开心果，但有一些故事在她的青春期留下了阴影。

在谈起这件事时，芳的情绪变得低沉起来，故事的主角是初中同桌。

“印象很深刻，曾经是初中的同桌，有一天突然间发现她的校服穿的很整齐，仔细观察发现包着纱布，里面满是划痕，看到这个心里面咯噔一下，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后来，芳了解到，同桌是因为家庭原因而变得抑郁，父母离异后，重组家庭有了其他孩子，父母对其的关怀减少。

抑郁症真的只是生理上的小感冒吗？芳心里仍然划着问号，尽管后来同桌声称已经恢复，联系变少，但这件事情对于敏感的芳来说，影响并不小。

“如果是一个人真正的想死，就不再会对世界有留恋，一遍又一遍折磨自己，那种挣扎的感觉让人变得绝望。”在谈到对自己带来的影响时，芳坦言，她让我在另一个角度去思考这个事情。在平时的接触中，外表上是看不出来什么问题的，但是内心应该很孤单。从那以后，试着换位思考的芳变得敏感，通过别人的表情去猜测他内心在想什么，有怎样的心理活动。

这种影响一直到高中，芳自己也跌入了情绪的悬崖。

情绪的波动发生在高二，彼时，芳的成绩呈现了连级跳：高一第一学期，在千余名同年级学生中排名四五百的位置；第二学期期末考试后成绩上升了两三百名到达排名一百名左右；而高二后的第一次月考，芳取得年级第三名的好成绩。

“因为排名靠前的同学成绩咬得很紧，差距也不会很大，大家都很努力。于是当开始考的特别好的时候就会担心下一次考不好，莫名的心慌，考好了下一次考不好就会觉得很丢人，而且考不好可能还会让父母失望。”

在完成高一学年后，芳需要选出参加最终高考的六个科目进行学习，“不知道周围的同学水平都怎么样，开始选课时自己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几科都在抓就会很累，直到最后选定了参加考试的科目，才找到节奏，同学们也比较茫然，我当时选择了去补课”，对于学习，作为好学生的芳从未懈怠。

但也就是在这种压力下，芳的情绪出现了问题——被确诊为情感双向障碍症，情绪向冰与火之间的跷跷板一样大起大落。

高一下学期，爱说爱笑的芳突然间发现话痨的自己不爱说话了，“就在那安静的呆着”，过一段时间后，又会感觉精力很旺盛，“完全停不下来的感觉，上一件事还没办完就想这下一件事，通宵不睡第二天依然很好，当时补了很多课，甚至周末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抑郁相和燥狂相的摇摆是芳和父母认识到了心理出现的问题。

“那个时候特别理解初中同桌的感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即使有很多朋友，认识很多人，依然感到孤独，因为没有人能走到你心里。每天接触很多人，但交集只有一点。”

这种孤独感与芳家庭的变化也不无关系。高一下学期，芳姐妹及父母的四人家庭迎来了新成员——妈妈怀孕了。但怀孕初期并没有人告诉芳这个消息，细心而敏感的芳通过一些生活细节以及妈妈的经期变化发现了这一事实。但直到月份渐显，都没有等来主动告知。

“就是在你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感觉，毕竟以后我也会照顾弟弟，但家长却没有跟我商量过这件事情。我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弟弟的到来，如果开诚布公地跟我讲，我可能会难受一段时间自己慢慢消化，但如果瞒着我就会觉得很难受”，在谈到弟弟的到来时，芳如是说。虽然现在对弟弟已经由不想见到恨不得天天见，但对于父母没有事先商量的做法，芳仍然无法理解。

走出阴霾，她在努力着

我愿是雨，维系着天地间的一切

天，下着雨

如烟、如尘，在朦胧的憧憬中没有伞，我悄然滑入雨的怀抱，我们之间不存在隔阂

在雨中，我褪去沉重的外衣，在一个可以得到方寸喘息的空间里洗涤一下蒙尘的心窍

因为在雨中，任何世俗的东西都不会存在，唯有莹润清丽挥之不去……

由于问题愈发严重，芳不得不到医院进行治疗。这篇随笔写于医院。当时芳的等级由A降到了B，医生建议出去走走，在医院下雨的园子里，芳谱下了这样的心曲。

但是走出心理的阴霾，芳用了近一年的时间。

离开医院后，芳和家长开始尝试换环境学习，先转学到亲戚家所在的山东一所高中就读。就是在山东的时候，芳的弟弟出生了。不久后，芳又回到了杭州的另外一所高中，以插班生学习。一个月后，芳决定回到原来就读的中学，“当时感觉面临的压力不同，学习的状态也会不同，更为轻松的环境反而让我开始想念原来学校的好，想念原来的压力”，芳如是说。

两个学校的放松体验并没有让芳放松对成绩的执着，但在心态上却平和了许多。在新学期开始后，芳重新成为了最早就读的重点高中高二年级的一名学生，压力仍在，多了几分淡然。

丘吉尔有一句话，曾经被很多人引用：心中的抑郁就像一条黑狗，一有机会就咬住我不放。但在芳看来，当自己把一些事情想明白了，黑狗也就咬不住自己了。

对于学习，芳多了一颗平常心：尽力就够了，“有的时候太看重一个东西，反而不能取得好的效果。”芳称，目前自己的成绩稳步在年级百名左右，虽然在班级里名列前茅，但其内心的压力或许不像此前一般大了。

当话题由回忆转到成绩，芳脸上的沉重一扫而光。在刚刚完成的月考中，芳成绩理想，作为鼓励，父母为其买了心仪的AJ13。对此，芳侃侃而谈，甚至还建议我试一试那双显脚秀气而又舒服的鞋子。

采访接近尾声，在问到最想做的事情时，芳略显腼腆的回答说睡懒觉。每天凌晨五点半起床的作息对于爱睡懒觉的人来说是不小的挑战，为了多睡一些时间，芳经常放弃早饭。对于即将到来的高考，芳并未给自己设立太过严格的目标——争取上一所985或211的大学，但对于奋斗在高考前线的上千万考生来说，这个目标的实现不容易。走出阴霾，芳在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