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健身教练阿雨:没有退路,生存与生活都得靠自己

洪宇涵2019-12-27 16:41

经济观察报 记者 洪宇涵 出生于2000年1月的阿雨,是健身房里唯一的00后教练。“我刚好赶上了2000年的头。”按照浙江人的算法,阿雨今年20岁了。

“读书没意思。”阿雨一边对着镜子秀出自己的肱二头肌,一边向记者谈到。阿雨的臂围是38厘米。他说,一个“肌霸”的基本素养是40厘米,他要在夏天到来之前达到这个目标。

去年,他考上了杭州的一所民办大专,“就是学费有点贵,一年快两万了。”于是他就退了学。

在18岁以前,阿雨基本没有“贵”的概念。曾经家境优越的他每年寒暑假都要出国游玩,每隔一周就要去杭州大厦采购一次生活用品。但父亲生意破产,让他的生活一下子变了样。

“我念高中时就健身了。现在挺多人喜欢健身,做教练能赚钱,也能免费用器材,挺好。”阿雨在退学后报了个健身教练速成班,半个多月后拿到了由中国健美协会颁发的专业健身教练证书,开始了他的持证上岗之路。

衣食无忧

阿雨是建德(隶属杭州市)人。在他还没出生的九十年代,他的父亲觉得在单位发展空间有限,就计划下海做点生意。在阿雨眼中,父亲的心思一直都是很活络的,在单位的时候就在搞一些副业。

阿雨父亲首先想到的是服装生意。在改革开放十多年后,人们已经解决温饱问题,开始注重仪表。有一年多的时间,阿雨父亲从广州进服装,到建德出售。但由于贩卖服装的门槛太低,很多竞争者的加入让利润变得越来越低,阿雨父亲又拉上一个朋友,开了一家卡拉OK 厅。一时间,在当地无论是朋友聚会还是商务宴请,去卡拉OK厅成了社交的重要一环。而阿雨父亲也借着火爆的生意,攒下了丰厚的家底。

阿雨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在他满月那天,阿雨父亲退了所有亲友的红包,还在当地最好的酒店设宴。“我小时候没什么烦恼,别的小孩可能要大哭大闹才能得到一个玩具,我就是看动画片演什么就要买什么,有些玩具可能在当地没有,我爸就会让朋友从杭州买好带回来。”

在阿雨能够长时间坐车后,阿雨母亲还隔三差五地带他去杭州最好的商场购物,“来去的时间不短,我妈还是每周让司机开一趟去杭州,她买衣服,我买玩具,每次都是装满一车回来。后来我们俩的东西房间里都堆不下了,只好放到书房里。”

尽管致富之路和学识几无关联,但阿雨父亲认为,读书是有用的。

“我爸学历不高,后来花钱报了个工商管理课程都跟不上进度,但是他还是希望我好好读书。”阿雨在上学时,父亲一度为他请了两位家教老师,但优越的家境也让他受到更多诱惑,在勉强考上高中后,他越发觉得上学太乏味了。

高中时期,阿雨下课后就去各种地方玩。“我爸当时还开始做别的生意,没时间管我,在我考上高中后也没继续请家教了。我觉得家里条件挺好,没什么负担,就一直玩。还好我喜欢运动,健身房、篮球馆都是常去的地方,至少身体没有玩垮。”阿雨说。

家庭背债

无忧无虑的日子结束在高二的暑假。阿雨得知,父亲的生意垮了。 “出了事我爸才和我们说,最早开的那个卡拉OK厅已经亏损很多年了,想到一群老员工要生活所以一直在贴钱运营。前些年,他去外地投资的一个化工厂,因为没能达到环保的标准,所以关停了。近年来,他看别人炒股赚钱,自己投了点钱进去也亏了快两百万。最关键的是一笔收息的资金,到期了拿不回来,借款人和我们家有十来年的交情,但是到现在都再也没有看到过人。”

在江浙一带,建立在熟人之间的信用担保非常多,这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了向银行借贷的繁琐程序,也帮助了那些无力从银行获取贷款的创业者,但随着经济增速的放缓,近年来常有借款人跑路的现象发生。

“我爸收不回来的那笔钱中,有一部分是别人放在他那里的,借款人跑路的时间刚好是要退还本金和最后一期利息的时间节点。”很快,讨债的人开始上门催债,阿雨的“富二代”生活被彻底打破。因为要筹集资金还款,阿雨和母亲开始节流,停止了高消费,变卖了一些奢侈品。而他的父亲,在拿出了几乎所有的流动资金、出售了名下的不动产后,仍然未能结清欠款,被债权人起诉至当地法庭,在败诉后进入了“失信人”名单。

“当时对我的打击非常大,‘由奢入俭难’。我过惯了好日子,以前出门都是车接车送,后来要坐公交。之前的朋友喊我出去玩也不敢去,口袋里没有钱了。”阿雨称,他母亲一度想出去工作,但在做了十几年的全职太太后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并且因为父亲的债务,他母亲也被列入了“失信人”名单,此前的一批老朋友都以“怕债主来惹事”为由,婉拒了他母亲去工作的请求。

“当时我们开了个家庭会议,我爸妈让我去住校,先把高三念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们打算出门避避风头,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阿雨对记者说,他父亲当时听人说在合肥有一个项目,前景很好,认为这是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就带着他母亲一块过去了。

阿雨的高三很枯燥,因为基础薄弱,他每次考试都只能排倒数。“高一、高二玩了两年,本来计划高三努力一把,但用功了两个月发现跟不上了,每次考试都是倒数,自信心也被打击得差不多了。”自己还是一直努力到了最后,在考上大专后,阿雨的班主任还来恭喜他,“之前班主任以为我连专科都考不上。”

但阿雨的父母亲却没有那么幸运。熟人口中合肥的“好项目”是一个传销项目,阿雨的父母在当地待了半年,每天接受上级的“洗脑”,好在当地警方及时介入,在阿雨父母尚未深陷时,该“项目”就被警方捣毁,主要的涉案人员被逮捕。因为阿雨父母仍是“学员”身份,尚未违法,也没有被拘捕,“我想,那些人刚好抓住我了我爸急切回本的想法,从有钱人的生活掉下来,落差太大,”阿雨说。

此后,阿雨父母仍然抱有重新致富的想法,又经朋友介绍将仅剩的部分资金投入了一个名为“非洲证交所”的项目。“怎么可能赚钱,我听着就不靠谱,劝他们最后一点钱留着养老,他们也不听,投进去后就没回音了。”阿雨称。“东山再起”的计划未果,阿雨的母亲回到了建德,他的父亲仍然在寻找新的项目。

退学做职业教练

为了照顾即将入学的阿雨,同时也为了躲避常常上门催债的债主,阿雨和母亲到杭州租了一个房子住下。

阿雨的大专专业方向是计算机,他计划学编程,好在杭州的互联网公司找一份工作。“但入学了才发现,学习编程还是很难的,我学习能力一般,同学的层次也和我差不多。一开始上课大家都挺认真的,几周后上课都直接打游戏。”打了几周游戏的阿雨越来越焦虑,他害怕自己三年后一无所成。“我觉得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没有退路的。”

阿雨向记者算了一笔账。他目前一个月正常生活要花四千多,房租一个月要花三千多,每年的学费要两万多。如果他保持现状不去工作,目前家庭的积蓄只能支撑不到两年。阿雨觉得自己有责任去维持这个家庭的尊严,至少也要维持自己和母亲的生活。

阿雨想到了之前去过健身房上课,请私教一节课得花400,那时候买了一万多的课程,到最后都没有上完。阿雨觉得做健身教练应该能赚钱,他按照网上的指导去考了教练证,“考证不难,先培训再考试,最后是体测。笔测成绩有点勉强,还好都过了。”

拿到教练证的阿雨很快找到了在一家健身房当教练的工作。“还挺好找的,面试的人就看了看我的个头,说我挺壮的,应该能拉到客户,就要我了。”阿雨一米七九的个头,72公斤的体重,因为体脂低,身体线条很好。

在健身房入职后的阿雨从学校退了学。做教练的收入是底薪加提成,底薪很少,提成都是拉学员上私教课来的。阿雨在入职两周后拉到了第一个学员。“我的个头算是我的优势,学员想找私教当然愿意找壮一点的,有说服力。”阿雨说,他现在已经有了五个学员,加上其他的收入,一个月能赚六七千元。

对于未来,阿雨没有太大的计划,“我现在都得靠自己,先把明年的房租钱赚出来再说吧。”

版权声明:以上内容为《经济观察报》社原创作品,版权归《经济观察报》社所有。未经《经济观察报》社授权,严禁转载或镜像,否则将依法追究相关行为主体的法律责任。版权合作请致电:【010-60910566-1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