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评论员 苏小张 你还记得去年此时对新年的期待吗？

当时人们是悲观的，担心新冷战、担心经济加速衰退、担心失业、担心群体心理的畸变。那时人们谈论更多的词汇是断舍离、我太南了、夜经济、夸夸群、柠檬精、不忘初心、以及好嗨哟。

改变往往猝不及防。2020年1月23日，农历大年三十，万家灯火团圆夜，武汉封城，整个中国都被摁下暂停键。一些学者说，这是新世纪大停摆的开始。2020年就这样魔幻又残酷地开场了。

从来没有人经历过这些。人们不安又怯懦地看着身边突然多起来的各种匪夷所思的场景，疯狂抢购，从口罩、消毒液、酒精到各种水果青菜；人们小心翼翼观察彼此的距离；人们闷在家里不知所措。自由、勇气、信任，这些现代世界里的价值体系，在疫情面前不值一提。有消息说，病毒可能会随着气泡胶传播，于是我们在小区里看到了用保鲜膜把整个头包缠起来只露出鼻孔的人；“新华视点”微博号发布消息说，双黄连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状病毒，于是所有药店的双黄连被抢购一空；疫情不分国界地域地加速扩散，于是我们看到了通过对权势人脉打通层层封锁从武汉夜奔北京的刑满释放人员黄某某；强制隔离引发了个体诉求与群体需求的矛盾，于是我们看到了上海浦东一家酒店内被隔离的境外回国人员“非矿泉水不喝”，也看到了为在小区跑步对劝阻人员爆粗口的澳籍华人。防疫物资急剧短缺，于是我们看到了囤积居奇，也看到了“最美逆行者”。

疫情让长期潜藏在人们内心的一些东西得以暴露。人们再次发现，当面对突如其来的病毒大入侵，一些长期坚信的东西还是脆弱的。疫情像是一个加速旋转的黑洞，扭曲了人性的向度，光明与磊落、自私与怀疑，都在强制隔离与网格化管理的规则下，加速变形。但总有一些内生的力量，让那些被破坏的再度修缮，让那些支离破碎的再度复原如初，让那些在疫情期间一度被怀疑的更加坚不可摧，比如勇敢、信任与爱。

2020年让很多人第一次觉得，安心工作是一件幸福的事。全国企业破产重整案件信息网公开公告显示，2020年全国破产案件44574件，而2019年这一数据为18997件。这其中还不包括大量没有经过司法程序的破产或倒闭事件。

词汇是比文献资料更有力的证言。12月21日，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商务印书馆等机构联合发布了2020年流行词语，其中排名第一的年度新词语是“复工复产”，它听上去让人觉得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的战争，硝烟尚未平息，秩序亟待重建。这场“复工复产”的重建工程，围绕数字化展开，在此之前，人们从来没有如此近切地感受到数字技术所蕴含的力量。

健康码界定了社交的权利和范围，在保障群体安全的同时，也大规模引发了人们的数字焦虑，隐私、自由、个体权利成为网络上争议的话题。人们并不担心技术对生活的渗透，害怕的是技术被资本和权势胁迫后，对个体肆无忌惮的窥探。它悄无声息，又让人无力反抗。而围绕这些所引发的争议，则让人看到了更加撕裂的社会价值观，以及飘忽不定、矛盾不已的个体反思。

至少短时间内，疫情对商业是不公平的。它让人们更加离不开一些行业，进一步加速了资本的聚集，同时也让一些行业遭受重创。线上线下的断裂，毁掉了那些尚未完成进化的传统物种。在线教育迎来爆发，不少旅行社关门了；外卖员成了疫情防护体系中为数不多的穿行者，很多餐馆和商超永久性歇业了。“毁灭性替代”伴随着每一次技术革新，只是这一次，我们身在其中，既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到2020年临近尾声，一场反垄断行动席卷互联网平台。这究竟是一次对资本借助技术狂飙突进的矫正，还是对创新与风险博弈的再平衡，时间自有说明。

疫情拉长了2020年的冬天，仿佛我们不曾有过中间的季节变换。对于个体而言，“内卷”与“凡尔赛”齐飞，自信与自嘲同行。丁真、马保国、钟美美、李子柒、辛巴、李雪琴……人们围观、消费一个又一个可以投射自身境况的网红，既没那么认真，也没那么盲目。他们在网络空间上如同流水，丑的终究一阵风，美的毕竟吹不走。

2021年到来时，病毒还在我们身边游荡。12月28日，“钢琴诗人”、著名翻译家傅雷之子傅聪因感染新冠病毒在英国逝世，而2020年全年中国有38位顶级科学家、两院院士逝世，他们默默无声，却都是无双国士。世界体坛上，2020年的一头一尾，科比·布莱恩特和马拉多纳的相继离开，更为这个荒诞的年份增添了悲情色彩。截至2020年最后一天，全球新冠疫情累计确诊病例超过了8300万人，其中中国累计确诊超过9.6万人；全球累计死亡病例逾180万人，其中中国累计4788人。

2020年12月31日，人们亟不可待地向这个如同大梦一场的年份告别，郭敬明和于正不约而同地选择在这一天为自己的抄袭做迟来的道歉。有人发现，两人不期而至地列队道歉，可能与最近官方媒体接连点名批评有关，而这背后是政府对知识产权领域不法行为打击力度的加大。无论出于何种诱因，道歉行为本身都像是2020年末尾一个小小的注脚：对被伤害的道歉，对自己勇敢。

如果2021年可以变得更美好，一定是因为在经历过2020年之后，每个人都把自己变得更好了。在小说《鼠疫》的结尾，加缪借医生里厄之口说，“人的身上，值得赞赏的东西总是多于应该蔑视的东西。”

新一年来了，一切还会继续，但它终归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