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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其实很简单】

陈志武/文

这些年，中国社会经历了太多转型。孙挺父亲从几个朋友一起开的餐馆公司退出之后，其他几位股东很快也得到一家大型饮食公司的收购提议，大家决定接受收购条款，把拥有五家分店的餐馆公司卖给那家上市的大型饮食集团。卖掉之后，那几位股东都继续留在公司任职；也就是说，他们本来都是老板，拥有股份，每年每人有100万左右的财产性收入（餐馆分红），而现在又重新回到工薪阶层，拿月工资。

从这个转变中，孙挺看到了为什么不少学者说“中产阶层”在缩小。他父亲和几位股东原来拥有的餐馆公司虽然不大，但毕竟都是“有产者”，也有可观的财产性收入，是中产阶级中的佼佼者，但现在也加入“无产者”大军。以前，不管哪个朝代时期，千千万万个家庭不管是拥有武大郎餐馆，或者经营自己的夫妻杂货店，都属于有产者行列，但是，这些年里，餐饮行业在快速公司化，像小南国、麦当劳、肯德基这些公司，都有规模优势、价格优势、还有资本优势，它们挤掉很多家庭餐馆，吞并掉众多小规模餐饮公司；而在商业领域，情况基本一样，苏宁、国美、物美、沃尔玛、家乐福等这些大规模连锁店公司，把千千万万个传统杂货店干掉。那些靠家庭餐馆、夫妻杂货店谋生的家庭，以前做不成大富豪，但也有一些财产性收入，属于最传统的中产阶级，可是，现在他们都回归到工薪阶层，不再拥有产权，财产性收入大大下降。

那么，怎么挽救中产阶级，让他们继续是产权所有者，并保留足够比例的财产性收入呢？金融市场能够发挥什么作用吗？

21世纪资本论

为了保住中产阶级，就必须通过股市和其他投资市场，让他们重新成为产权所有者，恢复财产性收入。只有通过金融市场让他们保留住一定的财产性收入，中产阶级的规模才不会缩小。

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在几年前出版的畅销书《21世纪资本论》，利用众多国家的历史数据揭示，19世纪的工业革命使财富逐步向少数人集中，资本收入相对劳工收入的比值日益抬高，这个趋势到1914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达到顶峰。也就是说，在整个19世纪，如果你不拥有资产、没有投资，只凭双手劳动，你的相对经济处境只会越来越差。在20世纪初的欧美，10%最富的资产拥有者占社会总财富46%。但是，从一战开始，不管是在西欧还是日本等国家，财富差距逐步下降，这个趋势一直持续到上世纪70年代冷战结束的时期，财富分配结构、收入分配结构经历了六十多年的持续改善，资本收入占GDP的比重下跌，劳动收入占比上升。

但是，冷战结束、新一轮全球化在70年代末重启之后，世界范围内的贫富差距重新恶化，不管是发达国家，还是巴西、印度、印尼、中国等这些新兴市场国家，财富和收入再次往少数人集中，这一趋势到今天还在继续。如今在美国，10%最富的人掌握了全社会48%的财富，而1%最富的人掌握了20%的财富。

2017年，MIT几位教授对发达国家的主要行业做详细研究，发现无论是法国、德国、芬兰、意大利、西班牙、日本，还是美国、英国、加拿大等，从1970到2012年，工薪劳动收入占各行业经济增加值的比例都下降很多。比如，当初法国各行业的劳动收入是行业增加值的75%，到2012年降到63%；德国在同期间从72%下降到66%，美国从66%降到58%。在1982年时，美国制造业付给员工的各种工薪报酬是行业销售收入的17%，后来一直下降，到2012年为10.1%；公用与运输业的情况稍微好一些，1982年的劳动总报酬占行业总收入的 18.5%，到 2012年降到16.5%；只有金融业的趋势是反过来的，1992年时各种工薪报酬是行业总收入的11.5%，后来上升到14.7%。

既然各国的劳动收入占GDP的比重都在下降，那就说明资本收入占比，或者说财产性收入占比，必然在上升。拥有产权的人在收入赛跑中明显胜出。

在皮凯蒂教授看来，造成富人更富、穷人更穷的最核心原因在于：平均而言，资本收入增速高于劳动收入增速。所以，长期看，谁拥有资本，谁的收入就增长越快，而不拥有产权的人就只会落后。

让股市弥补失去的所有者机会

具体到孙挺父亲和他的朋友们，这意味着什么呢？怎样让他们重新拥有产权呢？

他们还是很幸运的，因为收购他们餐馆的是通天饮食公司，这家公司已经在香港联交所主板上市，所以，如果他们想补回拥有餐馆行业的增长并得到财产性收入的机会，完全可以把卖餐馆的所得投资到通天饮食公司的股票，让自己重新成为股权所有者，享受资本性收益。实际上，他们可以做得更好，就是把这些钱分散投资到餐饮以及其他不相关行业的股票、基金等不同投资品之中，这样，收益风险会低，回报可能还更高。

因此，你看到，虽然餐饮业、零售业在快速公司化和规模化，使千千万万传统的中产阶级失去拥有资产的机会，但是，只要这些大公司像通天饮食、麦当劳、沃尔玛、苏宁一样都是上市交易的，那么，卖掉自己的杂货店或餐馆的中产阶级通过买这些公司的股票和其他投资品，照样能够是“有产者”，能够享受财产性收入，实现巴菲特所说的“睡觉的时候也赚钱”的目标。

在这里，你也应该注意到“最赚钱的资本”在过去所发生的变迁。在农业社会时期，土地是最重要的资本，谁拥有土地资本，谁就能胜出。18世纪的李嘉图就认为，随着人口的增长，土地只会变得更加稀缺，土地价格和租金收益只会越来越高，而劳动力会变得越来越不值钱。所以，在农业社会，拥有土地是保住中产阶级地位的必要条件。

到了19世纪，随着工业革命的深化，土地不再是最赚钱的资本，而工业资本才是决定收入与财富增长前景的关键要素。拥有厂房、机器设备等工业资本的人必然会占有越来越高的国民收入份额，而劳动者的收入占比越来越低。那时期，工业资本家当然也胜过地主。

可是，到今天，土地资本和工业资本都不再是最赚钱的资本，金融资本才是！因为金融资本比土地、比工业资产具有更加快速、更加低成本的流动性，所以，一旦发现高回报的投资机会、创业机会，金融资本家可以比土地资本家、工业资本家更快、更轻松地将资本投于其中，赚取更多的回报。金融资本甚至能跨越国界寻找投资机会，这是传统实物资产的所有者难以做到的。于是，在今天的世界上，金融资产是获得财产性收入的更好形态，当然，前提是股市、创投基金、私人股权基金、公募基金等各种金融市场都很发达，也很良序。

今天的要点：

1.过去两个世纪中，除战争和动乱时期以外，资产性收入的增速基本都高于劳动收入的增速。尤其是从1970年代以来，劳动收入占企业销售收入和经济增加值的比重明显在下降，资本收入占比在上升。因此，拥有资产产权和财产性收入是避免落伍的必要条件。

2.夫妻店、杂货店是传统中产阶级的主要谋生方式，但是，餐饮业和零售业的快速公司化和规模化挤掉了这些空间，使更多人进入工薪阶层，造成中产阶级受挤压。为了弥补这种变化，就必须发展证券投资市场、让更多公司上市，给中产阶级间接拥有资产、增加财产性收入的机会。否则，收入差距、财富差距就会扩大。

3.在农业社会里，土地资本最赚钱；工业社会里，工业资本最赚钱；而在今天，最赚钱的不是土地或工业资本，而是金融资本。

之前，我们引用了巴菲特说过的一句话：“如果到四五十岁，你还不能在睡觉的时候也赚钱，你就太失败了！”实际上，他跟皮凯蒂书里讲的意思类似，就是要拥有投资资产，有财产性收入。

（本文为向知《陈志武教授的金融课讲座文本》）